我的座位是07车13F,靠窗。窗外出产的风景,居然是我过去十七年的走马灯—— 小学操场,我摔破的膝盖; 初中实验室,我偷偷给蝌蚪喂奶茶; 高一晚自习,我趴在《必修一》上流口水,同桌顾西洲拿笔尖戳我酒窝,笑我“林星澜,你梦里是不是在啃排骨?"
我伸手想敲窗,让画面停一停,可手指直接穿过玻璃,像穿过一层被稀释的月光。
“别费劲。"
鲸鱼口罩女孩坐我旁边,递给我一张湿巾,
“这些都是回放,不是回放给你看,是给‘它们’。"
她抬下巴。我顺着看去——车厢顶部倒挂着一排黑色海葵,像无数只微缩的摄像头,触手一伸一缩,发出"沙沙"电流声。
“那是什么?"
“记忆收割机。"
她声音压低,
“你每流一次泪,它们就收割一克‘醒来的筹码’。筹码攒够,列车才能抵达终点站。"
“终点站是?"
“现实。"
她顿了顿,
“也可能是‘被宣布死亡’的病房,看你能不能在泪点用完之前,把缺失的那张票根补齐。"
我下意识摸脸,干的。 原来我还没哭。 原来我连哭的权利都被没收。
列车长是那只海马。他穿藏蓝制服,尾巴卷成一条优雅的问号,拿着检票器,一蹦一跳过来。
“07车13F,林星澜,请出示票根第二联:‘重要之人的眼泪’。"
我愣住。 鲸鱼口罩女孩耸肩:
“就是有人为你哭过的证明,纸质、电子、声波、量子态都行。"
我翻遍口袋,只有那张"“脑干出血"草稿。海马列车长用尾巴尖弹了一下,叹气:
“空白票?那你得在下一站到‘回声潮汐’,自己去找。"
“找不到会怎样?"
“列车会跳过你,把你扔在‘失重草原’,变成一株不会开花的向日葵,永远朝着不存在的太阳。"
鲸鱼口罩女孩忽然抓住我手腕,她掌心温度低得像刚从冰柜拿出的可乐。
“我陪你去找。"
她说,
“但我要收利息——找到后,你得让我咬一口你的记忆,最甜的那块。"
我点头。 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一书包没做完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甜不甜,尝了再说。
第三章 回声潮汐里,我听见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回声潮汐"是一片倒悬的沙滩。 沙粒是碎掉的呼吸机面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像踩爆无数塑料泡泡。天空低垂,是一面巨大的心电图幕布,曲线偶尔平直,偶尔起伏,发出"滴——滴——"长音。
我在这里找到我妈。 她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豆绿色风衣,袖口沾着油渍,手里提着保温桶,桶里装着我最爱的玉米排骨汤。
她站在潮汐尽头,朝我挥手,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我跑过去,却越跑越远——沙滩在往后退,像一张被拉开的创可贴,伤口暴露,全是白色病房的天花板。 “妈——"
我喊。
声音被潮汐吞掉,反弹回来,变成层层叠叠的:
“林星澜——回家吃饭——"
“林星澜——别睡了——"
“林星澜——妈给你请了假——"
每一句都拖着哭腔,像被拉长的橡皮糖,甜得发苦。 我终于想起: 出事那天,是生物竞赛复试。我在考场里突发头痛,笔掉在地上,墨水溅开,像一滩小小的黑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