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不按回车的勇气
我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冷得像修复室里的无影灯。
她画里的我,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三年前。
那是一幅水彩,角落里有个模糊的背影,穿着白大褂,低头摆弄工具,窗外是博物馆的青铜器陈列厅。
从那以后,她的画面里再没有人物,只有色彩、线条、情绪,越来越浓,越来越躁动。
我翻着存档,一帧一帧,像在读一本迟到了三年的情书。
头痛又来了,像有根铁钉在太阳穴里拧。
我知道,只要闭眼,就能回到更早的节点——再试一次浪漫,再演一回深情,甚至可以假装那条短信从未存在。
但我不想再试了。
这一次,我不再按下回车键。
我等那条短信到来。
手机震动时,窗外正飘起细雨。
屏幕上是陈序的名字,内容只有一句:“明早的航班,记得带伞。”
她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煮面。
厨房很小,水汽糊了玻璃,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去吃点东西吧。”我说。
她愣住。“现在?”
“那家小馆子,”我看着她,“辣子鸡丁拌面,你要加酸豆角。”
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饭桌上,我掏出手机,翻出备忘录。
八十七次沉默的晚餐,四十三次敷衍的“好看”,还有她朋友圈里被我忽略的展览预告、凌晨三点发的创作感想、那条写着“我好像迷路了”的动态——我一条条念出来,声音很平,没有指责,也没有自责,只是陈述事实。
“我知道你想逃。”我说,“我也知道,不是因为陈序。是因为我一直在,又好像从来没在。”
她低头咬着筷子,眼泪砸进汤里。
我从口袋里掏出U盘,轻轻推过去。
“这是我整理的你近三年的作品集。每一张我都看了,写了批注,像你当年看我的修复报告那样认真。迟了太久,但这次,是真的。”
她颤抖着手碰了碰U盘,却摇头。“苏珩,感动不是答案。”
雨打在餐馆的铁皮棚顶,噼啪作响。
“我需要的不是你突然懂我,”她轻声说,“是我画画到凌晨,你说‘我陪你’;是我跟你说我害怕,你能放下手里的事,看着我的眼睛说‘我在’。不是补作业,是日常。”
我没说话,只点头。
几天后,她在美术馆等我。
陈序也在,穿着黑衬衫,正在调整灯光。
他看见我,没回避,点了下头。
我竟觉得,他也没什么错。
她带我走到展厅中央。
那幅画很大,一眼就能看懂——左边是瓷器,裂纹被金漆细细修补,严丝合缝;右边是狂放的油彩,泼洒、撕裂、燃烧;中间那道裂痕,却被用金粉画成一条蜿蜒的河。
“叫《回档失效》。”她说。
然后她告诉我,她要走。
去冰岛驻留三个月。
回来后,如果我还愿意用真实的节奏生活,我们可以试试重新开始。
我点头,没问能不能不去,也没说“我等你”。
走出美术馆时,雨又下了。
我站在屋檐下,头痛得像是颅骨要裂开,指尖发抖,意识模糊的边缘,本能地想闭眼——只要一瞬,就能重来,就能说得更好,挽留得更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