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业文明”……
一个晚清重臣，怎么会知道这个词？又怎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眼前这超市？
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他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传来，证明他不是在做梦。
三十岁生日，他花了二百六，不是来享受购物，而是来遭遇灵异事件的？还是跨越了百年的那种？
他靠在货架上，努力平复呼吸，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种全新的、惊惧的审视，重新打量这个空间。
那苍老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周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推着巨大的购物车，谈论着价格、口味、周末聚餐。孩子们在宽敞的通道里跑动嬉笑。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可周磊知道，不一样了。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
他慢慢地直起身，不再漫无目的地瞎逛。他开始有意识地去“看”，去“感受”。他走过那如同城墙般巍峨的卫生纸货架，那一提提、一层层堆叠起来的白色卷纸，散发着柔和的木质清香，代表着极致的清洁与便利。可落在他眼里，却仿佛看到了某种无声的宣言：看，我们的生产力，可以如此轻易地满足你们最基本，却也最巨量的需求。
他来到饮料区。整面墙的冷藏柜里，来自世界各地的矿泉水、气泡水、果汁、功能饮料，琳琅满目，瓶身设计各异，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华丽的光。法国的，意大利的，斐济的，挪威的……它们安静地陈列在那里，像是一支沉默的、代表着全球化的联军。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用这钢铁巨舰、利炮……”
那声音的碎片，冷不丁地又在脑海深处回荡起来。
钢铁巨舰……利炮……
周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远处那高大的、摆放着五金工具和户外用品的货架。粗壮的登山杖，像是一排排等待检阅的长矛；厚重的工具箱，金属表面反射着冷光，如同覆盖着甲胄；还有那折叠起来、却依然能感受到其沉重质感的户外桌椅，其钢铁的骨架，充满了力量感。
一种奇异的联想，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形成。这哪里是超市？这分明是一个微缩的、和平的、用商品武装起来的……“文明战场”。每一种商品，背后都代表着一套标准，一种技术，一种生活方式，它们不动声色地陈列在这里，等待着被选择，被接纳，然后潜移默化地改变选择者的生活。
而他，以及周围这些坦然穿梭其间、挑选比较的人们，是否就像百年前，站在码头，看着那些喷着黑烟、敲锣打鼓（或者沉默威慑）驶来的西洋船舰的围观者？有的人惊恐，有的人好奇，有的人漠然，还有的人，像他此刻一样，感受到了一种源自认知深处的、巨大的冲击和……失语。
他继续往前走，脚步沉重。来到了乳制品冷藏区。更加浓郁的冷气包裹了他。一整排的冷柜里，堆满了各种品牌、各种规格的牛奶、酸奶、奶酪。大多是进口品牌，包装上的外文标识张扬而自信。他看到一种来自德国的全脂牛奶，1.5升装，价格不菲，旁边立着牌子，写着“牧场直送，醇厚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