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仿佛有人就贴着他的耳廓在叹息,带着一股穿越了百年的风尘。
“唉……”
周磊浑身一僵,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他猛地扭头四顾,身边只有推着车走过的陌生顾客,没有人靠近他,更没有人会对他发出这样一声古老的叹息。
幻觉?太累了?
没等他理清思绪,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的共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历史书的扉页里艰难地抠出来,砸在他的鼓膜上:
“当年……他们……也是这样,用这钢铁巨舰、利炮,还有这……这琳琅满目,却又格格不入的……工业文明,冲击得老夫……老夫一言……难发。”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周磊像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导购员递过来的那块试吃肉块,还悬在他眼前,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但他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澳洲谷饲眼肉?会员特价?
他耳边反复回荡的,只有那四个字,那在历史课本里读过、此刻却带着森然寒意的四个字——
“工业文明”。
冷柜的白气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爬过他的脚踝。周磊站在山姆超市明亮、温暖、物资极大丰富的过道中央,却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嗖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
2
那声叹息,和紧随其后的话语,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周磊的耳膜,直抵神经中枢。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寒意里。
导购员递过来的那块试吃肉,还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油脂凝固在肉块表面,勾勒出诱人的光泽,孜然和黑胡椒的混合香气固执地往他鼻子里钻。可周磊只觉得那香气腻得发慌,连同导购员那标准化的、无懈可击的微笑,都变成了一种遥远而扭曲的背景板。
他的视线越过导购员的肩膀,投向那无尽的、堆叠至天花板的货架。那些巨大的、色彩鲜艳的包装箱,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商品,而像是某种工业文明垒砌起的、沉默而坚固的堡垒。那橙黄色的叉车在高处移动时发出的轻微嗡鸣,不再是高效的象征,而像是某种庞然大物低沉的呼吸。
“……先生?先生您还好吗?”导购员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水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他端着试吃盘的手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周磊猛地一颤,像是被从深水里捞出来,大口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冷柜的寒气呛得他喉咙发痒,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狼狈地摆摆手,甚至不敢再看那导购员一眼,含糊地说了句“不用,谢谢”,便脚步虚浮地、几乎是逃离了那个位置。
他踉跄着拐过一个堆满巨型薯片的货架,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架侧面,才感觉稍微找回了一点力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地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是幻觉。
那声音太清晰了,太真实了。那苍老的、带着浓重口音(是合肥官话?还是某种更古老的官话腔调?他分不清,只觉得古朴拗口)的叹息和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刻刀凿进了他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