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喝符水死,是不是她动的手脚?”
“城里丫头,懂个屁柳树湾规矩……”
我低头,一片片捡玻璃,血滴在阿司匹林片上,红得刺目。
捡完最后一片,我缓缓站起,盯住村长:
“娃,活了。”
“命,比风水贵。”
他冷笑抡起扫帚:“贵?贵你祖宗!我儿子瘫了半年——就是你挡的阳气!”
木棍砸肩,骨裂般剧痛!
我晃了晃,没倒。
神婆拍手尖叫:“打得好!烧纸人!送瘟神!”
——门外,火把已点燃。
黄纸扎的小人,正在我卫生所门前,烧成灰蝶纷飞
2
天刚麻麻亮,我拖着药箱回卫生所,肩头青紫肿成馒头,头发结着冰碴。
毛巾刚拧到一半,门板“砰”地炸开——柳建国带四个壮汉堵在门口,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唐晚,滚蛋!族老发话了——你这医生,留不得!”
我拧干毛巾,水滴在脚边积成一滩暗红。
“理由?”
他掰手指,像在菜市称肉:“克夫克子!挡阳气!害瘫子!乱风水!——四宗罪,够送你进乱葬岗!”
药箱带子在我指节勒出深痕。
“柳强……真瘫了?”
他眼神一飘,暴跳如雷:“放屁!医院诊断书——脊椎断裂!”甩来的纸张皱如腌菜叶,印章糊得像血痂。
我没接。纸轻飘飘落地,被穿堂风卷到神龛下——那里供着三尊泥菩萨,金漆剥落,眼珠黑洞洞瞪着我。
“我不走。”
他鼻尖几乎戳进我眼眶:“不走?那我们帮你‘走’!”
挥手刹那,四条壮汉如饿狼扑入药柜。
碘酒瓶砸碎,玻璃渣溅上《本草纲目》残页;
青霉素粉剂泼地,雪白药末混进泥污;
纱布卷被撕成条,缠上神婆的铜铃铛。
“这些药——”柳建国踩住我父亲手写的《诊疗录》,高喊,“分给信神的孝子贤孙!谁家老人喝符水不哭闹,谁先领!”
人群疯涌。
马寡妇抢到止痛片塞进裤腰,咧嘴笑出豁牙:“俺家死老头咳血半年,这下能闭眼了!”
赵家媳妇攥着退烧栓往怀里揣,撞翻黄连饮子瓷罐——苦味漫开,盖不住符水的腥。
我缩在墙角,指甲抠进砖缝。
看着他们抢。
药片在指缝间漏如沙,药瓶在争抢中裂成渣。
人潮退去,柳建国踹翻最后一架药屉,临走啐在我鞋尖:“明儿祠堂开香审你——记得带纸钱,给自己烧!”
门摔上,落锁声像铡刀闭合。
屋内死寂。碎玻璃铺满地面,月光踩上去,像踩着一地星骸。
我跪下,指尖在药渣里摸索——拾起半支未碎的催产素,拧开橡胶塞,苦涩药味刺入鼻腔。
活着,真他妈苦。
转身,从床底拖出父亲的旧药箱。
牛皮蒙面皲裂如老人脸,铜扣锈蚀成青黑色。我摩挲箱角——那里有道指甲盖大的划痕,是十二岁我发高烧,父亲半夜翻山采药被荆棘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