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像是安心了点,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坐在黑暗里,看着窗外,一整夜一整夜地不合眼。
儿子的骨灰盒,就在我们卧室的衣柜最上层,用旧衣服包裹着。
那么近,又那么远。
我对着衣柜,无声地说话:“小宇,爸撑得好累啊……爸快撑不住了……”
没有回应。
只有玉梅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一下一下,敲打着死寂的夜。
(八)
前天,玉梅精神突然好了很多,甚至能让我扶着她到窗边晒晒太阳。
她眯着眼看着外面,楼下的花园里,有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在散步。
她看了很久很久,忽然轻轻地说:“老李,我昨晚做梦了,梦见小宇结婚了。新娘子看不清脸,但个子高高的,很俊。小宇穿着黑西装,精神得不得了。”
我喉咙一紧,说不出话。
“就是奇怪……梦里一直下雨,他们俩打着黑伞……”她喃喃自语,
随即又摇摇头,笑了,“肯定是我想多了。等咱小宇结婚,那天肯定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异常清醒和平静:“老李,我要是真等不到那天……你替我看看。替我跟姑娘说,进了咱家门,委屈她了。跟小宇说,别难过,妈一直在呢。”
那一刻,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持,几乎在瞬间崩塌。
我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指甲抠进手心钻心地疼,才把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嚎哭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转过身,假装被灰尘迷了眼,用袖子狠狠擦着脸。
“你瞎说啥……你能等到,你必须等到……”我声音哆嗦得不成样子。
玉梅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又望向窗外,目光好像飘了出去,飘了很远很远。
阳光照在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有一种虚幻的光亮。
我知道,那盏灯,快要熄灭了。
而那张火化证明,已经被我揉搓得快要烂掉了。
这个秘密,像一座巨大的坟,把我自己也活埋在了里面。
我每天都在妻子的病榻前,扮演着坚强的丈夫,编织着儿子美好的未来。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守着的,是一个早已支离破碎、永无圆满的家。
(九)
玉梅那天窗边的话,像一把刀子,在我心里来回割。
我没敢细想那个“打着黑伞”的梦,只觉得后背发凉。
只能更卖力地演戏,用儿子的口吻发更长的微信,描述“项目”的进展,抱怨食堂的菜变难吃了,还说发了奖金要给妈买条真丝的围巾。
玉梅听着语音,笑得很满足,手指在屏幕上摩挲,好像那样就能摸到儿子的脸。
“你跟他说,别乱花钱,钱留着,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她叮嘱我。
我点头,转身就把“儿子”的“奖金”转成了她的医药费。
日子就像走在刀刃上,一步一钻心地疼。
我生怕自己哪天就撑不住了,说梦话,或者在她面前突然崩溃。
可还没等我缓过这口气,另一个噩耗,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老家邻居用大喇叭似的嗓门打来电话:“建国!快回来!你娘清早喂鸡的时候,一头栽倒咧!叫不醒!送县医院了,说是心梗!凶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