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宇这两天微信发得少,是不是工作太忙了?你当爹的得多提醒他,再忙也得吃饭睡觉……”她絮絮叨叨。
我“嗯”了一声,逃似的钻进厨房,拧开水龙头,让水声掩盖住我压抑不住的哽咽。
眼泪哗哗地流,混进洗菜的水里。
心口那个大洞,呼呼地漏着风。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就变成了漫长的刑期。
我学会了面无表情地流泪,在水声里,在风声里。
我学会了模仿儿子的语气,用他的微信给玉梅发消息。
“妈,最近项目攻坚,特别忙,可能没空发信息。你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我学会了编造各种理由,解释儿子为什么不能接视频、不能打电话。
“公司保密项目,管的严。”
“出国培训了,时差不对。”
玉梅起初有点疑惑,但很快就被“儿子有出息,忙是正事”的喜悦冲淡了。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琢磨:“等小宇忙完这阵,是不是就能带女朋友回来了?我得赶紧把身体养好点,不然未来亲家看了笑话。”
她甚至催我:“老李,你去给我买点好毛线,我给未来孙子打几件小毛衣。买的没有打的软和。”
我假装着嫌弃:“现在谁还穿打的毛衣啊,人家买的各式各样的。”
她却说我不懂,自己织的怎么能和机器做的一样呢?
这个有妈妈的温度。
我拿着毛线回来,手都是抖的,。
她靠在床上,一针一针地织,织一会儿,喘口气,歇一歇。
那细细的毛线针,像扎在我心尖上。
(六)
自从妻子生病后,我爸妈两个老人快八十了。
又开始在老家种起了那几亩地,一年到头挣不了几个钱,却总惦记着贴补我们,给玉梅买药。
还说要给大孙子攒媳妇本。
他们要是知道孙子没了……
我不敢想。
每隔几天,我就得用儿子的旧手机,给老家打个电话。
模仿着他的声音:“爷,奶,我小宇。工作好着呢,别惦记……嗯,嗯,等我放假就回去看你们……”
老太太耳朵背,总是在电话那头大声嚷:“好!好!我大孙子有出息!在单位好好干!别惦记家里!你妈怎么样?”
“我妈……挺好的,精神头足着呢,还念叨着要给我看孩子。”
我掐着自己的大腿,才能让声音不带哭腔。
放下电话,我浑身都被汗湿透了,像是刚跟人打了一架,虚脱了一样。
世界上最大的残忍,不是绝望,而是给你一点希望,再当着你的面,把它砸得粉碎。
现在,我就抱着这点虚假的希望,
喂给病床上的妻子,喂给年迈的父母,
眼睁睁看着他们靠着这点糖霜,苦中作乐。
而我自己,嚼着玻璃渣,日日夜夜,肝肠寸断。
(七)
玉梅的身体,时好时坏。
好的时候,她能坐起来,织一会儿毛衣,翻看手机里儿子以前的照片和语音,规划着将来怎么带孙子。
坏的时候,疼得浑身冒冷汗,咬着被子不叫出声。
这个时候,她眼里就会闪过恐慌,拉着我的手问:“老李,我还能等到吧?能等到小宇成家吧?”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哑得不像自己:“能!一定能!你得好好的,小宇还指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