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了一下？”
夜鹰正在收拾残局的手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家主子的脚。
林苏随也微微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比她预期的效果，还要好上几分。看来萧珏的底子确实惊人，即便被剧毒摧残了三年，经脉的韧性与强度，依旧远超常人。
萧珏没有理会夜鹰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他自己，正以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凝视着自己那条毫无知觉了三年的左腿。
他尝试着，用尽全部的意念，去驱动那根不听使唤的小趾。
一次，两次，三次……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他玄色的中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终于，在第十几次尝试之后，他那苍白僵硬的左脚小趾，以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幅度，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虽然那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它真的动了！
那一瞬间，萧珏只觉得一股狂喜的巨浪，从心底最深处轰然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都冲垮！
三年了！整整一千多个日夜！他就像一个被禁锢在自己身体里的活死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双腿从失去知觉，到肌肉萎缩，再到彻底沦为两截毫无生气的枯木。他早已习惯了绝望，习惯了黑暗。
可现在，就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之中，林苏随，亲手为他点燃了一粒星火！
这粒星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燎原！
“王妃……”夜鹰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变得嘶哑颤抖。他“扑通”一声，对着林苏随，重重地单膝跪了下去，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竟是虎目含泪，“属下……属下替主子，谢王妃再造之恩！”
这一跪，是发自肺腑的敬服与感激。
“起来吧。”林苏随的语气依旧平淡，“这只是第一次治疗，万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而已。接下来七日，每日都需要进行一次药浴和针灸，一次比一次痛苦。等七日之后，他腿部的经脉基本疏通，我才能为他进行下一步的治疗。”
“是！无论多痛苦，主子一定能撑过去！”夜鹰斩钉截铁地说道，看向萧珏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
萧珏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深邃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林苏随。
那眼神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感激，有狂喜，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信任。
“多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两个字。简单，却重如千金。
林苏随坦然地接受了他的道谢，随即话锋一转：“高兴得太早了。眼下，东宫那边，恐怕已经开始有动作了。”
提到东宫，萧珏眼中的激动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他会怎么做？”
“按照萧澈多疑的性子，他绝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太医验不出毒，他就会用自己的方法去试。”林苏随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而试药，最好的工具，莫过于……活人。”
……
林苏随的预料，分毫不差。
此刻的东宫地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霉腐混合的恶臭。
太子萧澈一袭锦衣，站在这污秽之地，显得格格不入。他的面前，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死囚。那死囚面黄肌瘦，眼神浑浊，显然已经被饿了许久。
“想活命吗？”萧澈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想！想！草民想！”死囚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拼命地磕头。
“很好。”萧澈对着身后的心腹太监魏安使了个眼色。
魏安立刻会意，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食盒中，端出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那肉粥熬得极为粘稠，香气四溢，让人闻之食指大动。
只是，在这碗肉粥的表面，漂浮着几片幽蓝色的、花瓣状的东西。
正是从那株九瓣幽冥莲上，取下的花瓣。
“把它吃了。”萧澈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道，“只要你吃了它，一个时辰后还活着，本宫就免你死罪，还会赏你黄金百两，让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死囚看着那碗香喷喷的肉粥，又看了看那几片诡异的蓝色花瓣，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恐惧。但求生的欲望，最终还是战胜了一切。
他颤抖着手，接过那碗粥，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连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
萧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一条毒蛇。
一刻钟过去了，死囚安然无恙，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半个时辰过去了，死囚依旧活蹦乱跳，精神头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好上几分。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死囚跪在地上，对着萧澈拼命地磕头，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魏安也适时地上前，躬身笑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看来此物果真是神物，不仅无毒，似乎还有强身健体之奇效啊！”
萧澈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了？
这东西，真的没毒？
可他心中那股不安，却依旧没有消散。
“再找一个人来。”他冷冷地吩咐道，“这次，用烈酒送服。”
他记得，许多奇花异草的药性，遇酒则变。他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很快，第二个死囚被带了上来。
同样的一碗肉粥，同样的两片蓝色花瓣，只是这一次，旁边还多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那死囚在威逼利诱之下，也将那碗“神仙粥”和着烈酒，一并吞了下去。
萧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死囚，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个死囚，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他甚至还因为喝了酒，脸上泛起了健康的红晕。
一个时辰后，他依旧活得好好的。
“殿下，这下您该放心了吧？”魏安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萧澈沉默了。
两次试药，都证明这莲花无毒。
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西凉国，也误会了父皇？
不！不可能！
萧珏和林苏随那天的反应，绝不是装出来的！
这其中，一定还有什么自己没有发现的玄机！
“把这两个人，关在同一个牢房，严加看管。未来三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们身体若有任何异样，立刻向本宫汇报！”萧澈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他还是不放心。他要再观察几天。
他转身，离开了这令人作呕的地牢。
他没有看到，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第一个喝了粥的死囚，在与第二个死囚擦肩而过时，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极其隐晦的、诡异的红光。
……
三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日，战王府内，风平浪静。林苏随每日按时为萧珏进行药浴和针灸，萧珏的恢复情况，也一日好过一日。从最初只能动一动脚趾，到第三日，他已经能感觉到，整条左腿，都有了一丝微弱的麻痒之感。
这是神经正在缓慢恢复的迹象！
这个发现，让整个战王府都沉浸在一种压抑而兴奋的氛围之中。
与之相比，东宫的气氛，却是愈发的凝重。
那两个试药的死囚，在被关押的第二天，便开始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症状。
他们变得异常的亢奋，精力旺盛到仿佛不知疲倦。每日在牢房中大吼大叫，力气也变得出奇的大，两个狱卒都差点按不住。
到了第三天，他们的眼睛，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光，皮肤表面，也隐隐浮现出一些诡异的青黑色血丝。他们不再说话，只是像野兽一样，在牢房里互相撕咬、攻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
当魏安将这个情况，心惊胆战地汇报给萧澈时，萧澈正在批阅奏折。
他听完，手中的朱笔“啪”的一声，被他生生折断。
“果然有诈！”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眼中满是后怕与庆幸。
幸好他足够谨慎，没有贸然服用。否则，此刻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是他自己了！
“殿下，那……那两个囚犯，该如何处置？”魏安颤声问道。
“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萧澈的声音，冷得像冰，“还有，立刻将那株妖莲，给本宫用三层玄铁盒锁起来，贴上封条，扔进库房最深处！没有本宫的命令，任何人不许靠近！”
他现在，看到那东西都觉得恶心。
“是！奴才遵命！”魏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萧澈一个人站在空旷的书房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西凉国！
好一个恶毒的计策！他们竟然想用这种阴损的手段，来毒害他这个大夏储君！
还有父皇……父皇他，到底知不知道此事？
如果他知道，却还把这东西赏给自己，那他的用心……
萧澈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从今天起，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了。
而就在东宫上下，都为这“毒莲”之事而鸡飞狗跳之时。
深夜，一道黑影，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东宫的库房重地。
那黑影，正是夜鹰。
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如入无人之境。凭借着林苏随事先给他的库房结构图，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个被扔在最角落里的、上了三道大锁的玄铁盒。
他没有试图打开它。
只是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极小的瓷瓶，拔开塞子，将里面一种无色无味的液体，顺着铁盒的缝隙，倒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第二日，清晨。
战王府的书房内。
林苏随将最后一根银针，从萧珏的腿上拔出。
“好了。”她直起身，擦了擦额角的薄汗，“七日的疗程，已经完成了。你腿部的经脉，基本已经畅通。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一步了。”
萧珏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是什么？”
林苏随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他那张戴了三年的、狰狞的银色面具上。
“我要，为你取下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