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气,蒲扇大的手一把揪住我爸的衣领子。
我爸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锄头都掉了,脸憋得通红:“张哥…张哥有话好说…”
“说你妈!”张屠户另一只手戳着我爸的胸口,“老子告诉你!下午!就下午!把
你家地头挨着俺家沟的那一溜,给老子清出三尺宽!老子要重新扩沟!听见没?”
我爸的脸唰一下白了。
清出三尺?那等于自家地平白无故让出去一条!这明摆着是讹人!
“张哥,这…这地……”
“嗯?”张屠户眉毛一拧,揪衣领的手更紧了,“不乐意?”
那眼神,跟我爸平时瞪李建国时一模一样,甚至更凶。
我爸后面的话全卡嗓子眼里了,憋得脸红脖子粗,最后只能咬着牙,低下头:“…听…听见了。”
“哼,算你识相。”张屠户这才松开手,嫌弃地甩了甩,好像沾了啥脏东西,“下
午老子来检查,弄不好,老子帮你弄!”
说完,他扭头就走,看都懒得再看我爸一眼。
我爸僵在原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弯腰捡起锄头,手都在抖。
我赶紧跑过去,扯扯他衣角,小声说:“爸,我怕。”
他猛地回过神,低头看我,眼神复杂得要命,有火,有憋屈,有丢人,还有一丝……
我刚才在他眼里看到过的,类似李伯那种被欺负狠了的灰败。
他最终啥也没说,一把甩开我的手,低着头,扛着锄头,灰溜溜地往家走。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看着他耷拉着的肩膀。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4
我爸黑着脸进了院门,把那锄头往墙根一摔,咣当一声响。
刘翠翠从厨房探出头:“咋了?地里的水还没下去?”
我爸没吭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摸出金叶子烟,火机点了几下才点着。
我叔林国富叼着根牙签晃悠进来:“哥,看你这脸拉的,让谁给煮了?”
我爸猛嘬了口烟,呛得直咳嗽,好半天才哑着嗓子把张屠户要地扩沟的事说了。
“啥?!”我妈嗓门立刻尖了,围裙都忘了解,“凭啥!咱家地凭啥让他三尺?那
是金边银角的好地!他张屠户咋不上天呢!”
“就是!”我叔把牙签一呸,“哥你答应了?你这不怂蛋吗?咱兄弟俩啥时候受过这气!找他去!”
“找?”我爸抬头,眼睛通红,声音嘶哑,“你去找?他刚才差点没把我衣领子
揪碎!他那拳头比你脸都大!你去跟他讲理?”
我叔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我妈一屁股坐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哭嚎:“哎呦我的命啊……这日子没法过了……欺负死人啊……”
我爸烦躁地抓着头,烟雾把他脸罩住,看不清表情。
我蹲在一边玩石子,冷不丁开口:“爸,张屠户为啥那么横啊?”
没人理我。
我自顾自说:“因为他块头大,因为他凶,因为他敢动手,是吧?”
我爸抽烟的动作停了一下。
我继续嘀咕:“咱家地苗被淹了,他不管。他家水沟可能堵一点,他就急眼。真双标。”
“小屁孩懂个屁!”我叔骂了一句。
“我是不懂啊,”我抬起头,看着我爸,“我就知道,谁横谁有理。爸,你以前不也这么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