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弥漫着泥土和陈旧纸张的混合气味。油灯的光晕在沈薇苍白的脸上跳动,映出她眼底冰冷的计算。心腹退下后,她并未立刻休息,而是走到铺满账册的木桌前,手指划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标记。
“成本核算……”她低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她抽出几张特制的桑皮纸,用自制的炭笔开始快速书写。不再是闺阁女子娟秀的字迹,而是凌厉、高效的符号和数字,夹杂着只有她自己才懂的缩写。每一笔,都是砍向萧绝权力根基的一把钝刀。
第一道指令:利用已掌控的漕运线路,将江南即将运往京城的春茶压价一成,提前售予西北几个大部落。交割地点,定在萧绝心腹将领控制的边境榷场附近。货款,要求以战马和皮货支付,结算则通过那几家刚刚发生“挤兑”的、与王府关系密切的钱庄。
这一手,一石三鸟。打压王府关联商队的利润,扰乱边境军需贸易秩序,并将烫手的战利品转化为难以立刻变现的物资,进一步加剧萧绝的现金流紧张。
第二道指令:将之前囤积的部分盐铁,通过三层伪装,卖给正在沿海剿匪、但军费时常被户部(实为萧绝)卡脖子的靖海将军麾下采买官。价格公允,但只收现银,或等值的、由朝廷背书但实际发行权在萧绝政敌手中的“盐引”。
此举,既赚取了急需的现金,又等于变相资助了萧绝在军中的潜在对手,更妙的是,那些“盐引”一旦大量集中兑付,足以让发行方焦头烂额,间接打击其信誉——而发行方的倒台,最终损耗的仍是朝廷的威信,也就是萧绝摄政的根基。
第三道指令,最为阴损:将她安插在王府产业中最深的一颗棋子启动。那人是王府名下最大当铺“恒裕昌”的二掌柜,性格贪婪,眼皮浅薄,却管着库房钥匙。令其暗中将库中一批死当的、来自犯官之家、有着明显宫内标记的古玩玉器,陆续“偷运”出来。
这些东西见不得光,但价值连城。沈薇自有渠道将其拆解、重塑,或远销海外,或融入黑市。得来的钱,一部分用于支撑她日益庞大的秘密网络,另一部分,则换成小额银票,匿名“捐赠”给京畿几处由清流文人主持、时常议论朝政、非议摄政王专权的书院。
钱不多,但足够那些书生们多印几份抨击时政的文章,多办几场“以文会友”的雅集。舆论的刀子,有时候比真刀真枪更让人难受。
写完,吹干墨迹,她用特殊药水在纸背留下一个极淡的梅花印痕——这是她与手下约定的最高优先级标记。
“用最快的渠道送出去。”她将桑皮纸卷起,递给如同影子般侍立一旁的另一个心腹,“告诉各地掌柜,风向变了,收紧一切对王府及其关联势力的借贷和赊销,催缴旧账。但对我们自己的生意,放开手脚,有多少吃多少。”
“是。”心腹接过纸卷,无声融入地窖深处的黑暗。
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攫住沈薇,她弯下腰,五脏六腑仿佛再次被那假死药的毒性撕裂。她扶住桌沿,指节泛白,额渗出细密的冷汗。旁边伺候的哑婆赶紧递上一碗浓黑的药汁。
她接过,一饮而尽。苦涩味在舌尖炸开,压下了喉间的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