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条小巷。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充满谎言和背叛的国度。
去哪里?
一个名字在冰冷潮湿的脑中闪现——巴黎。世界调香艺术的圣殿,也是曾经许诺我和沈哲一起去追寻梦想的地方。那个地方,有最古老的香料店,有最自由的创作土壤,有无数蛰伏的机会。
没有钱?那就卖掉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这身沾满了泥水和屈辱痕迹、却依然出自大师之手的定制礼服?或者……一个更疯狂、更决绝、带着血腥味的念头猛地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站在路灯昏黄的光晕边缘,雨水顺着发梢滴落。一只手死死按在自己冰冷的小腹上。那里,那个微弱却顽强的搏动,像一颗埋在冻土下的种子。
不。不能是它。
我抬起头,任由雨水冲刷着脸颊,目光穿透迷蒙的雨幕,投向城市南方那片灯火辉煌、寸土寸金的商业区。眼神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冷硬如铁。
六年后。
巴黎。塞纳河左岸,一间并不起眼的小小香水实验室。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交响乐:干燥的鸢尾根粉细腻的尘埃在斜射的阳光里漂浮;广藿香叶在石臼里被慢研细磨,释放出深沉泥土气息;昂贵的保加利亚玫瑰原精在深色玻璃瓶里,沉淀着如血般的醇厚色泽。靠近窗边的醇厚色泽。靠近窗边的长条工作台上,摆满了上百个微小的玻璃试香瓶,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迷离的光点。
我垂着眼,左手稳定地捏着一支细长的滴管,极其专注地将一滴几乎无色的液体,注入面前一个装着透明香基的玻璃瓶中。右手,那只曾经能精准分辨千分之一浓度差异的、被誉为“天才之手”的右手,此刻安静地放在身侧的桌沿,指尖微微蜷着,几道扭曲的疤痕从手背一直蜿蜒到袖口深处,像盘踞的丑陋蜈蚣。六年前颁奖礼后台混乱的推搡和冰冷台阶上的重摔,彻底毁掉了它的神经。如今,它只能勉强承受最轻微的触碰,精细的调香动作,早已是奢望。
所有的天赋、所有的嗅觉魔法,都转移到了我的左手上。
“妈妈!你看!”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实验室的宁静。一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穿着沾了点点颜料小围裙的女孩,像只轻快的小鹿蹦跳着跑到我身边,着跑到我身边,踮起脚尖,努力把手里一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透明的玻璃小瓶子举到我眼前。瓶子里装着浅浅一层淡金色的粘稠液体,在阳光下像融化的琥珀,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温暖而蓬松的气息。
“安安找到的!” 女儿安安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献宝的期待,“阳光!瓶子里的阳光!香香的!”
我放下滴管,用左手接过来,凑近鼻端,轻轻扇闻。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甜暖气息钻入鼻腔,带着阳光晒透的干草、初绽的野花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新生命般的乳香?生命般的乳香?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温柔地捏了一下,酸胀而柔软。这味道,竟奇异地唤醒了六年前那个冰冷雨夜,在肮脏小巷里接过那块冷硬馒头时,从胃里升腾起的那一丝微弱却足以燎原的热度。
“嗯,” 我用鼻“嗯,” 我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安安柔软的发顶,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是阳光的味道。安安真棒。” 这味道,也像安安本身,是我在炼狱深渊里抓住的唯一光亮,是我活下去、并且必须活得更好的全部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