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大雨已经连下了两天两夜,天空始终是铅灰色的,雨幕密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把村落裹在一片湿漉漉的混沌里。
到了第三天上午十点,雨势非但没有收敛,反倒更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窗玻璃上,发出 “噼啪” 的脆响,连成一片让人心里发紧的喧嚣。就在这时,村里的广播突然划破雨幕,尖锐的警报声 “呜 —— 呜 ——” 地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在雨里传得很远,这是山洪预警的信号。
广播里先传来村支书略显沙哑却努力保持平稳的声音,先是安抚大家不要慌乱,解释警报是因持续强降雨可能引发山洪,随后清晰地通知:“各家各户把一楼、二楼的物品赶紧往楼上搬,车子都开到镇中心广场那片高地上去,千万别存侥幸心理!”
宋棾站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窗框边缘的木刺,她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窗外的雨还在疯狂倾泻,远处的田埂已经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水泽。
她慌忙打开手机,网络新闻推送像潮水般涌来,屏幕上全是山洪、内涝的消息,配着被淹没的街道、倒塌的房屋图片。青禾镇本就有不少村落处在低洼处,连续两天的强降雨让河水像疯了一样猛涨,还引发了山体滑坡,不少房屋被冲得只剩断壁残垣,道路也被泥浆和石块阻断。
时间指向 11 点 20 分,镇政府办公厅里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息。徐珩站在窗前,望着外面依旧没有停歇的雨,眉头紧锁。桌上摊着水文站送来的监测表,上面的水位线像一条不断攀升的红线,每小时更新一次的数据都在提醒着危险的逼近。他拿起最新的报表,指尖划过 “洪峰过境水位” 那一行,眼神沉了沉 —— 这个数字已经稳稳地超过了往年最高水位线,红色的笔迹在白纸上格外刺眼。
窗外的雨声、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还有办公室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交响。徐珩把报表轻轻放在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对着旁边的工作人员沉声说:“通知下去,让各村再检查一遍转移情况,确保没有遗漏。” 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据水文站7点20分监测洪峰过境水位达到55.22米,超警戒水位5.22米,目前青禾镇及周边相邻县城一半以上的路段遭遇水浸,最高路段水位达到了3米左右”新闻台现场记者正播报着最新近况。
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新闻里,受伤人数的数字将达3位数。
窗外的雨还在倾盆而下,屋檐下的水流已经汇成了小瀑布,她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几乎是立刻拨通了冯翔的电话。“冯哥,救助站那边是不是需要人手?我是执业护士,现在过去。”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却异常坚定 —— 山洪过境,总有人在泥水里挣扎,她不能只站在安全屋里看着。
冯翔在电话那头说了句 “快来”,背景音里满是嘈杂的人声与雨声。宋棾抓起早就备好的急救包,披着雨衣骑上小电驴冲出门,雨丝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粒,她却浑然不觉。
救助站的铁门被风撞得哐哐作响,刚推开门,消毒水混着泥土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临时搭起的帐篷里,穿白大褂的身影来回穿梭,有人抱着药箱跑过,有人正俯身给伤员处理伤口,连说话都带着小跑的节奏。
“我是宋棾,这是我的执业证。” 她拦住一位胸前别着 “医疗负责人” 牌子的中年男人,证件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却看得清上面的字迹。
负责人快速扫过证件上的资历,又看了眼她眼里的恳切,当即朝里间扬手:“那边缺人处理擦伤,你带套无菌手套过去。” 宋棾应声时,听见身后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和孩子压抑的哭声 —— 这个小镇的村子里,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童,此刻他们攥着衣角坐在角落,眼神里满是对突如其来灾难的茫然。
“还有两批游客刚送过来。” 旁边护士一边拆纱布一边说,语气里带着后怕,“前几天天气没这么糟的时候进了山,山洪来的时候正好困在半山腰。” 宋棾抬头时,正看见几个浑身泥泞的年轻人被扶进来,裤脚还在往下滴泥水,脸上沾着草屑,却难掩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是在两轮洪峰短暂停歇的间隙,被救援队踩着没过膝盖的洪水接出来的,有人失温,有人脚踝被碎石划伤,血混着泥结成了块。
宋棾接过负责人递来一次性隔离衣、口罩、帽子穿戴上,拿起桌面上得碘伏棉签端过去,她的手很稳,消毒水擦过伤患得伤口时,她轻声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窗外的雨还没停,但帐篷里的灯光很亮,映着她专注的侧脸,也映着那些从慌乱里慢慢透出的、对生的期待。
起初谁都没太当回事 —— 往年汛期也这样,雨下得再急,撑过三两天总会歇。可这次却不一样,发浊的洪水像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在街巷里奔涌盘踞不去,连空气都浸着湿漉漉的土腥气。
防汛警报从上午响到下午六点,“呜 —— 呜 ——” 的声浪划破雨幕,八次短促的鸣响像八记重锤,敲碎了所有人的侥幸。救助站的帐篷越搭越多,救护车的鸣笛声一趟趟碾过积水的路面,伤患被裹着毯子抬进来,沾着泥浆的裤脚还在滴水,把帐篷地面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宋棾的隔离衣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袖口沾着干涸的血渍。她靠着墙角眯了会儿,再睁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 窗外的洪水正一点点往下退,露出被泡得发胀的墙根和歪倒的竹椅,退去的水迹在墙上画出一道丑陋的黄线。没等她缓过劲,就被消防队的人喊住:“宋医生,跟我们去低洼村看看,还有人没转移出来。她抓起急救箱跟上,皮划艇划开浑黄的水面时,激起的水花溅在裤腿上,冰凉刺骨。沿途的房屋大半浸在水里,只剩屋顶露在外面,像一座座孤立的小岛。洪水退去的地方,电线像断了的蛛网缠在树杈上,裸露的铜丝闪着冷光 —— 电路早就被彻底摧毁了,成片的村落陷在死寂里,连往日清晨的鸡鸣都听不见。
“这边!” 有消防员指着二楼窗口挥动的红布。宋棾跟着爬上去,才发现屋里的老人正攥着空水桶发呆。“没电没水,守着高楼层也熬不住。” 老人的声音沙哑,指腹在干裂的嘴唇上蹭了蹭,“昨晚想烧点水,才想起电早停了。”
这样的人家不在少数。宋棾跟着救援队挨户搜救时,总能看见楼梯口堆着空盆空罐,有人把毛巾蘸了雨水擦脸,看见皮划艇就眼睛发亮。“去救助站吧,那边有发电机,还能领到干净水。” 她扶着一位老奶奶往艇上走,老人的鞋底沾着泥,踩在艇上留下一个个浅印。
皮划艇在残水里缓缓前行,远处的救助站飘着红旗,像片在废墟里扎根的暖色。宋棾望着水面上漂浮的杂物,把急救箱往怀里紧了紧 —— 洪水退了,但救援和安置,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