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徐珩指尖划过屏幕时,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眼底。短信内容很短,他起身穿过走廊,隔壁房间的木门还带着未关紧的空调冷气余感 —— 空气中浮动着半残的独属她身上的清香,分明是刚离开不到半小时的模样。

他按开客厅电视,新闻台的蓝底台标亮起时,厨房已经飘来咖啡豆被研磨的醇厚香气。深褐色的粉末簌簌落入滤杯,沸水注下去的瞬间,升腾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细密的水珠。

窗外的阳光正烈,蝉鸣声从梧桐树的枝叶间滚下来,撞在阳台的栏杆上,碎成一片滚烫的夏意。

金属表带扣上手腕时,发出清脆的 “咔嗒” 声。徐珩抬眼时,电视里的气象主持人正用红笔圈住地图上的青禾镇。卫星云图上的灰白色云层正缓缓移动,像被风推着的棉絮,主持人温和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漫出来:“预计未来三天,青禾镇及周边地区将持续阴雨天气……”

他望着窗外刺眼的阳光,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腕表的表盘,咖啡的热气在他眼前慢慢散开。

宋棾吃完早餐后,收到冯翔信息,说昨晚和老同学聚会,喝多睡死过去没接到电话,询问一番,她简单说了昨晚的事情,跳过在徐珩家过夜的部分。

装新门是她今天的首要任务,要上楼按店家给的视频指引量门框尺寸。

静谧的清晨,木门“吱呀、咯吱” 的声忽然传入耳,正踏步往上走的她,脚步顿时停下,一股寒意由后腰涌上脖颈——饶是白天,若是大晚上,估计会被吓个半死。

农村自建房门框大同小异,店家下午很快就把防盗门给送上门。牢固的防盗门让她今晚能够回来安心住下。

“轰隆”一声巨响,上午晴空万里,不知何时,太阳渐渐被乌云遮盖。时至晌午,天空蓦然响起一阵阵惊雷。

连日高温预警,多日未曾有雨,此时,持续几个响雷后,雨便下了起来,淅淅沥沥,驱散了不少从地底下涌上来的热气。

雨水洒落在青石板上,混合着泥土的土臭素,放线菌味道瞬间冒了出来。

徐珩望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势,玻璃上早已爬满蜿蜒的水痕,将远处的田埂与山影晕成一片模糊的灰绿。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叩,目光落回桌前摊开的防汛地图上,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分量:“通知下去,让各村紧盯这两天的降雨量,每两小时汇总一次数据。”

在场的村干部们连忙应声,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的沙沙声里,没人敢有半分懈怠。上回会议上徐珩那句 “没能力为老百姓办事,把党徽留下,主动卸任!” 的狠话还像块石头压在心上 —— 这位空降来的年轻干部,看着是养尊处优的高干子弟模样,较真起来却比老书记还厉害。如今再没人敢拿 “经验” 当借口敷衍了事,工程进度报表总是整整齐齐摆在他桌上,连字迹都比从前工整了三分。

“河道和山体的加固工程,下午再派两队人去复查,重点看陡坡段的防护网有没有松动。” 徐珩往后靠在太师椅上,椅背雕花在顶灯下发着温润的木光,他指尖在杯沿碰了碰,继续说道,“救助站的帐篷、雨具、应急食品都要清点到位,别等雨大了才发现缺这少那。还有五保户的住处,每周探访不能走形式,漏雨的屋顶、受潮的被褥,都要盯着整改。”

他说话时,桌上的搪瓷杯正腾起袅袅水汽,白蒙蒙的雾气漫过他的眉骨,将那双原本锐利的眼睛晕得柔和了些,却没冲淡眼底的严肃。

“往年汛期的最高降水量记录都在这儿,” 他用指腹点了点地图角落的红色数字,“别觉得‘以前没出事’就是底气,防汛从来都是跟老天爷较劲,半点马虎不得。”

窗外的雨还在猛砸,屋檐下的水流已经连成了线,顺着廊柱往下淌。徐珩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水汽扑在脸上,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 那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地。

分割线......

雨丝斜斜地下了两个钟头,檐角的水线才渐渐稀了些。宋棾把自己蜷在藤椅里,指节还泛着用力攥过的白 —— 方才天边滚过闷雷时,她又像小时候那样猛地捂住了耳朵,指缝里漏进的雨声都带着颤。直到雷声彻底隐进云层,她才忽然想起后院的菜园,心口倏地一紧。

那是她亲手翻的土、播的种,头一茬长出来的苋菜紫绿相间,空心菜的嫩茎能掐出水来,她总玩笑似的叫它们 “嫡长蔬”,连浇水都比别处更上心。

踩着拖鞋穿过回廊时,裤脚还是被风卷来的雨珠打湿了。菜园的篱笆门被雨水泡得发亮,推开时发出 “吱呀” 的轻响。好在地势虽低,角落的排水口正汩汩地吞着积水,菜苗们歪着脑袋,叶片上的水珠却亮得喜人。

宋棾松了口气,蹲下身想摸摸苋菜的嫩叶,忽然发现泥地里的水洼映着自己的影子,竟比往日矮了半截 ——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脱了拖鞋,赤足踩进泥道里。

湿泥从趾缝间漫上脚背,凉丝丝地裹着脚踝。她刚要走向那片能采摘的苋菜,脚下却踢到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 —— 低头一看,竟是被踩倒的空心菜,嫩茎折成了弯月形,断口处还凝着汁水。

宋棾的呼吸顿了顿,目光顺着泥道扫过去,猛地定在番石榴树下:好几处脚印像被犁过似的,深深陷在泥里,积着的雨水把轮廓映得清清楚楚,足弓与脚跟的弧度都透着硬朗,分明是双男人的鞋印。

后颈的汗毛倏地竖了起来。她猛地转头望向西北角 —— 厕所的小窗正对着番石榴树,窗台在雨雾里泛着灰。昨夜洗澡时突然撞见那扇大开的窗户,她当时只当是忘关的,现在想来,那窗闩怕是被人从外头拨开的。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打在番石榴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宋棾站在泥地里,赤着的脚被凉泥裹着,却像踩在冰上似的发冷。她望着那些浸在水里的脚印,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闷雷的余响,这一次没捂耳朵,指尖却掐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