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河工死在七月十四的夜里。
尸体是被涨水的黑水河冲上岸的,卡在下游的石桥墩子上,半截身子泡在墨色的水里,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缠着圈发黑的麻绳,绳结是个古怪的死扣——那是镇上盗墓贼才会用的“锁尸结”。
我赶到时,派出所的人正用竹竿拨弄尸体。河风裹着腥臭味扑过来,我看见老河工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嘴里卡着半截骨头,白森森的,不像牛羊的骨殖。
“陈先生,您来啦。”王所长搓着手迎上来,额头上全是汗,“这事儿邪乎,您给掌掌眼?”
我没说话,蹲下身掀开盖尸布。老河工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窝深陷,可那双浑浊的眼睛却瞪得溜圆,像是临死前看见了什么骇人的东西。最奇怪的是他的手,十指蜷曲,指甲缝里嵌着青黑色的泥,掌心赫然印着个暗红色的印记,像支竖着的笛子。
“这印记……”王所长凑过来看,突然吸了口凉气,“跟三年前那伙失踪的考古队,手上的印子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三年前,省里的考古队来黑水河沿岸勘探,说是要找一座唐代的古墓,结果在下游的龙嘴崖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最后只在崖底找到半截被水泡烂的队服,上面就有个一模一样的骨笛印。
“他最近在河边干什么?”我问旁边一个老河工。
老头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上游:“前阵子……前阵子他总说龙嘴崖那边有笛声,半夜三更划船去捞东西,说……说能捞出金元宝。”
“笛声?”
“是啊,”老头咽了口唾沫,“邪门得很,那笛声一响,河里的鱼就翻着白肚往上跳,像是……像是被勾了魂。”
我站起身,望向黑水河上游。河面雾蒙蒙的,龙嘴崖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像头蛰伏的巨兽。三年前考古队失踪的事,我一直觉得蹊跷。当时我刚毕业,跟着导师来做民俗调查,亲眼看见考古队队长李教授对着一张古地图出神,地图上标着个朱砂点,就在龙嘴崖的位置,旁边写着三个字:骨笛冢。
“陈先生,要不……这案子报上去?”王所长搓着手,眼神发虚,“镇上老人都说,黑水河底下有东西,动不得……”
我没接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龙嘴崖的崖壁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边缘,插着半截白骨笛子。
发件人栏显示着一串乱码,像是随手敲的数字。
我抬头看了眼天色,乌云正往龙嘴崖的方向聚,河面上的雾越来越浓,隐约能听见呜呜的声音,像有人在水底吹笛。
“备船。”我说。
王所长脸都白了:“陈先生,这都快天黑了,又是七月半……”
“去龙嘴崖。”我打断他,指了指老河工掌心的印记,“他不是捞金元宝,是在捞这个。”
船是镇上最旧的铁皮船,发动机突突地响,在黑水河上犁出条白浪。撑船的是个哑巴老头,据说在河边撑了一辈子船,耳朵就是被河里的怪声震聋的。
离龙嘴崖越近,雾气越浓,能见度不足三米。发动机的声音像是被雾吸走了,只剩下船桨划水的“哗啦”声,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笛声,忽远忽近,像是贴在耳边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