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这个和尚,身上有故事。

但我们之间,依旧隔着一条无形的界限。他恪守着某种规则,温和,却不可逾越。直到那个月色格外清朗的夜晚。

我因白昼睡得太多,夜里毫无睡意,踱到院中。兰草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了尘坐在廊下,似乎在打坐,又似乎只是在发呆。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在他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

山里的夜风很凉,吹散了我心头的些许烦躁。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我父亲,”我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以前总说,弱肉强食是天理。”

了尘没有动,也没有看我,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信这套天理,最后死得也很‘天理’。”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腥咸,不知是回忆的味道,还是伤口又渗了血。“他送我出去读书,想让我离开这个‘天理’。可我回来了,而且做得比他更彻底。”我说得含糊,但他应该能听懂。

“愤怒和仇恨,是烧红的烙铁。”他忽然轻声说,目光依旧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捏着它去攻击别人,自己先要承受灼痛。”

“不然呢?”我看向他,月光下他的侧脸像一尊冷硬的玉雕,“放下烙铁,然后被其他人撕碎?”

“或许,可以试着把它浸入冷水中。”他终于转过头,看向我,眼神在月色下清亮得惊人,“止痛,疗伤。”

“你的冷水,就是这青灯古佛?”我语带嘲讽。

“是放下。”他答得简单,“放下不是认输,是转身。转身,才能看见别的路。”

“我身后是悬崖。”我冷笑。

“悬崖对面,也可能是彼岸。”他声音不高,却像锤子,轻轻敲在我心上。

那晚之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我们依然话不多,但空气里那种紧绷的对抗感消失了。偶尔,我会在他诵经时,看着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发呆;他也会在我对着兰草出神时,不经意地说起这花的习性,仿佛只是自言自语。

*

6 血债血偿

伤好得七七八八,我知道该走了。仇家不会因为我在庙里就放下屠刀,帮派里还有太多事情需要料理,还有叛徒,需要清理。

离开那天清晨,雾气还没散。我换上了尘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身干净粗布衣服,虽然不合身,却洗得发白,带着阳光和皂角的味道。我把那枚象征家族和权力的鹰头徽章,用力埋在了山门外那棵老槐树下。仿佛这样,就能把一部分过往也一同埋葬。

了尘送我到门口,没有挽留,只是递给我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些伤药,和一点干粮。”

我接过,布包还带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尚,”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句“等我回来”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口,变成了一句,“……保重。”

他双手合十,微微颔首:“施主,前路艰难,万事小心。”

我转身,大步走入浓雾之中,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一定还站在门口,直到我的身影彻底消失。山风很冷,但我怀里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布包,却像一块小小的炭火。

我回到了那个属于我的、血腥而真实的世界。清理门户,重整势力,追查幕后黑手。每一件事,都需要冷硬的心肠和雷霆手段。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令人畏惧的“沈清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