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每当午夜梦回,或是手上沾了新的血腥,我总会想起那座山,那座庙,庙里那盏昏黄的灯,和灯下那个平静的身影。那成了我内心深处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一个不能玷污的圣地。
我会在处理完最肮脏的事情后,连夜驱车上山。有时是深夜,像第一次那样翻墙而入,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禅房的门总是虚掩着,桌上会有一盏暖着的茶。有时是清晨,我赶在第一缕香火燃起时,作为第一个香客走进大殿,看着他在佛前诵经,背影清瘦却坚定。
我们很少交谈。有时我只是坐在廊下,看他劳作,一坐就是半天。他会默默给我倒一碗水,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怪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一次,我带着一道新添的刀伤回来,不深,但很长。他给我上药时,动作依旧轻柔,但我感觉到他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寂静。
“和尚,”我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哑,“你这庙,能挡住外面的风雨吗?”
他缠着纱布的手停了一瞬,没有抬头,声音低缓:“能挡风雨的,从来不是墙,是心。”
“我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了。”
他打好结,抬起头,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毫无回避地看着我的眼睛。那里面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像平静湖面下的暗流。“那就慢慢补。”
那一刻,我几乎要脱口而出,问他愿不愿意帮我补。但话到嘴边,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我的世界太脏,太危险,不能把他拖进来。
我匆匆离开,像逃跑一样。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失控了。我不仅想从他那里寻求平静,我更想……靠近他,拥有那份平静的源头。
这念头,比任何刀枪都让我害怕。
回到城里那个用金钱与暴力砌成的堡垒,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廉价香水混合的怪味。周铭,那个看着我长大的“叔叔”,脸上挂着熟悉的、油腻的笑,眼底却结着冰。
“清欢回来了?伤好了就好,大家都很担心你。”他递过来一杯酒,猩红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黏腻的痕迹。
我没接,目光扫过堂下那些或敬畏或闪烁的脸。“劳铭叔挂心,一点小伤,还死不了。”我坐下,双腿交叠,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面,“倒是让那些趁我病、想要我命的家伙失望了。”
空气瞬间凝固。周铭的笑容僵在脸上。
清理门户的过程,像一场冰冷的外科手术。精准,迅速,不带多余的感情。有人求饶,有人反抗,血溅在昂贵的地毯上,很快被训练有素的手下清理干净。我坐在曾经属于父亲、现在属于我的位置上,听着属下的汇报,签署着一个个或生或死的决定。
可每当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钢笔,我总会想起另一双手,那双沾着草药、轻柔包扎的手。每当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唇枪舌剑,我总会想起那座小庙清晨凛冽的空气,和着淡淡的香火气。
我变得比以前更沉默,也更暴戾。仿佛只有用更深的血色,才能压住心底那片疯狂滋长的、不合时宜的翠绿。
我开始更频繁地回那座山。有时只是待一个下午,坐在廊下,看了尘侍弄那株兰草,或者看他用那双曾经可能握过别的东西、如今却只捻佛珠、采草药的手,安静地抄写经文。我们的话依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