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薇家属!韩雪薇家属在吗?"
护士第三次冲进待产室,声音带着压不住的急躁。产床上汗湿的头发粘在我额头上,每一次宫缩都像有铁锤在砸我的腰。比这更疼的,是走廊那头传来的声音。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生个孩子又不是上刑场。"这声音,刻进我骨头里都认得——我婆婆王翠花。
"家属赶紧签字!产妇情况不太好,可能有风险,需要..."
"签什么字?不就是生个孩子吗?你们医院就是想多收钱!"王翠花的声音拔得更高,"我生我们家志强那会儿,在地头就生了!现在的女人就是娇气!"
另一道声音插进来,懒洋洋的,是我的丈夫陈志强:"妈,您就签了吧,别耽误工夫。薇薇在里面嚎得我头疼。"
铁锤砸得更狠了,不只是腰,还有心口。汗水和眼泪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模糊的视线里,我看到助产士焦急的脸,听到她压低声音对另一个护士说:"羊水颜色不对,通知医生,准备急救..."
剧痛猛地炸开,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从身体里被扯出去,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意识沉下去之前,王翠花那尖利的声音还扎在我耳朵里:"护士!快看看是男是女?头胎是个赔钱货,这个要是再..."
声音断了。世界一片死寂。
"呜哇——呜哇——"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刺破了粘稠的黑暗。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刺眼的白炽灯晃得我睁不开眼,消毒水的味道呛得我喉咙发紧。浑身上下散了架一样疼,尤其是小腹以下,火辣辣的。
"醒了?醒了就好。"一张满是褶子的脸凑到我眼前,是王翠花。她手里拿着个奶瓶,正粗手粗脚地往一个襁褓里塞。"丫头片子哭得烦死人,喂了奶还嚎。"
我的眼珠僵硬地转动,看向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襁褓。粉色的包被。是个女儿。我的女儿。甜甜。
记忆像开闸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我。冰冷的产房,刻薄的婆婆,不耐烦的丈夫,还有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黑暗前一刻,医生那句模糊的“羊水栓塞,大出血抢救”……
我没死?我回来了?回到了……生甜甜的时候?
"薇薇啊,"王翠花把哭闹的婴儿往我床边的小推车里一放,动作随意得像扔个包袱,"你看你,生个孩子跟去了半条命似的,女人嘛,不都这么过来的?养几天就好了。"她凑近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算计,"趁着年轻,身体恢复快,过两年,赶紧给志强生个儿子!一个丫头片子,顶什么用?老陈家得传香火!"
生儿子。又是生儿子。
上辈子,就是她这句话,像紧箍咒一样套了我十年。我傻,真的信了。觉得生了儿子就能稳固地位,能让陈志强多看我一眼。结果呢?月子里逼我喝油腻腻的猪蹄汤下奶,说奶水足孩子才壮;刚出月子就催着同房,说趁早怀上容易;怀上了发现又是女儿,逼我去流掉,说不能白养个赔钱货……直到第三次怀孕,她找人看了说是男孩,我才被当成宝供了几个月。结果生下来,还是个女儿。我的身体彻底垮了,像块用烂的抹布。陈志强在外面找的女人,孩子都生了两个。而我,被扫地出门时,除了三个面黄肌瘦的女儿和一身病,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