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变凉的桂花糕跑回水榭,一进门就扑进母妃怀里。
她正坐在镜前,发髻松松散散的,原先插着东珠步摇的地方,只别了支素银簪子,眼角的细纹被泪光浸得格外清晰。
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发髻整齐、眉眼明亮的苏妃了。
母妃紧紧抱着我,肩膀不住地发抖,眼泪落在我颈窝里,冰凉刺骨。
“薇薇,以后要懂事些,”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一遍遍地摩挲着我的背,
“少出门,少说话,别去惹旁人注意。”
我埋在她怀里哭,听她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们娘俩,往后能安安稳稳活下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说话间,殿外传来宫人走动的声响。
从前见了我必躬身行礼的小太监,此刻竟径直从廊下走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脚步声里满是敷衍。
从那以后,我把从前的雀跃与话多,都悄悄藏进了心底,学会了沉默。
说话时会先抿紧唇,走路时贴着墙根,连看见熟悉的宫人,也只低着眉眼匆匆走过。
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变成影子,不被任何人注意到。
「汀兰水榭」彻底成了深宫角落里的孤岛。
父皇虽未苛待,锦衣玉食依旧按时送来,可那些绫罗绸缎穿在身上,却像裹着一层凉布。
御膳房的点心依旧精致,咬在嘴里却没了从前的甜意。
整个水榭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枯兰的沙沙声,再没有从前父皇讲故事时的笑声,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子散不去的寒意。
宫人们的态度越发直白。
迎面遇见时,他们只会草草弯一下腰,行礼变得有气无力,眼神都飘向别处。
有时我在廊下看书,他们竟敢在不远处高声说笑,全然没了从前的顾忌。
那天我去偏院取东西,刚拐过廊柱,就听见两个小太监的议论声,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钻进我耳朵里:
“你说那十七公主啊,真是可惜了,母妃失了宠,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猛地顿住脚,躲在冰冷的廊柱后,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顺着指尖往上爬,却压不住心口那阵翻涌的酸涩。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下唇,逼自己把泪咽回去。
从前若是有人这般说我,我定会冲出去质问。
可现在,我只敢攥紧袖口,连探出头的勇气都没有。
母妃说的对,在这深宫里,没了父皇的偏爱,连争辩都成了多余的冒犯。
我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句话,直到掌心的痛感渐渐麻木,直到耳边的议论声消失。
安稳活下去,真的就够了。
2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了十年。
曾经攥着父皇龙袍撒娇的懵懂孩童,如今已长成能提着裙摆稳步走过回廊的亭亭少女。
「汀兰水榭」的兰草枯了又补,补了又枯,宫里的海棠、牡丹开了落,落了开,整整十次,而父皇的身影,始终没再踏进水榭半步。
唯一能见到他的时刻,是每年寥寥几次的宫宴。
他高坐在龙椅上,被珠光宝气的妃嫔和皇子们簇拥着,目光扫过殿内,偶尔会在我身上停顿半秒,随即淡淡吩咐内侍:
“赏十七公主些绫罗。”
那些赏赐大多是库房里积压的寻常料子,或是几盒早已不新鲜的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