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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清薇,是大胤王朝的十七公主。
从我记事起,「汀兰水榭」的鎏金飞檐总在日光下流转,阶前的汉白玉栏雕着缠枝莲纹,连墙角的兰草都是御苑特供的异种。
风过处,清雅香气里都带着几分贵气。
母妃苏氏是父皇心尖上的人,宫里独一份的月白绫罗只许她用,上面的玉兰花是江南绣娘专绣的花样。
她常抱着我坐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温热的指尖轻点我鼻尖,声音柔得像春水:
“我们薇薇是父皇的心头宝,将来要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姑娘。”
她说这话时,鬓边父皇新赏的东珠步摇正轻轻晃着光,是那么的耀眼。
那时的父皇,待我是真的不同。
连御书房里堆积如山、压得案几微微发沉的奏折,都挡不住他来看我的脚步。
往往内侍刚在廊下通报,我就攥着半块桂花糕扑出去。
他一身明黄常服还带着殿外的清风。
见了我便立刻敛了眉宇间的沉凝,伸手将我捞进怀里。
指尖还沾着朱砂墨,却先替我擦掉嘴角的糕屑。
我总爱拽着他腰间的龙纹玉带撒娇,晃着他的胳膊要听故事。
他从不推拒,哪怕朱笔才刚落在奏折上,也会随手将笔搁在笔山,用带着薄茧的手掌轻轻抚过我的发顶。
那手掌曾握过刀剑、批过奏章,落在我头上却轻得像拂过花瓣。
他讲边关的风雪如何卷着黄沙,讲将士们如何举着长枪驱敌,讲到酣处,还会用指节轻轻敲敲我的鼻尖,笑道:
“我们薇薇将来的夫君,可要像这般英勇才好。”
宫人们远远望见这光景,早早就敛声屏气贴墙站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待我从父皇怀里挣出来跑过廊下,他们便齐齐躬身行礼,衣料摩擦的轻响都透着规整,恭敬得不敢有半分差池,目光扫过我时,也全是藏不住的忌惮与讨好。
谁都清楚,能让日理万机的帝王放下奏折陪玩的,宫里只我一个。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像宫墙上的琉璃瓦,永远光鲜透亮。
直到七岁那年,父皇纳了新人。
一位来自西域、能歌善舞的胡姬。
那女子一身葡萄紫的舞衣,旋转时裙摆像绽放的花,一入宫就占尽了风光,连父皇议事的间隙,都会召她去御书房献舞。
变化是悄无声息蔓延开的。
先是母妃宫里的赏赐,从前每月准时送来的东珠、锦缎渐渐稀了,最后只剩些寻常的绸缎布料。
再是「汀兰水榭」的兰香,负责打理花草的宫人也怠慢了。
那些御苑特供的兰草枯了大半,余下几株蔫蔫的,连香气都淡得几乎闻不见。
最让我心慌的是父皇的身影。
御书房到水榭的那条路,他再也没踏足过。
我扒着窗棂等了无数个黄昏,只等来落叶飘进空荡荡的庭院。
那天我揣着母妃蒸的桂花糕,偷偷溜去御花园的紫罗兰游廊。
那里是父皇去御书房的必经之路。
我想把糕给他,想问问他有没有想我,可刚站定没多久,就被张嬷嬷拦住了。
她穿着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裙,单手叉腰,语气冷得像冰:
“十七公主殿下,御书房乃是重地,可不是您该闲逛的地方!”
我抬头看她,分明望见她眼底那抹藏不住的轻视,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心上,疼得我攥紧了手里的桂花糕,指尖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