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之后,家庭资源的天平倾斜得愈发赤裸裸。每天清晨,父亲会默不作声地拿出四毛钱,递给姜玲和姜小军,让他们坐公交车上学。而对姜荫和姜苗,他只是挥挥手:“你俩腿脚利索,走着去,还能锻炼身体。”于是,姐妹俩只能默默地背上沉重的书包,在晨雾或烈日下,走上将近四十分钟的路程。雨天是最难熬的,廉价的布鞋很快湿透,冰冷的雨水浸透袜子,脚趾冻得麻木。姜荫紧抿着嘴唇,看着公交车载着姜玲和堂弟从身边呼啸而过,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好不容易刷白的球鞋。
向父亲要钱,成了姜荫青春期最恐惧的事情。那不仅仅是乞讨,更像是一场尊严的凌迟。一次,学校组织去市博物馆参观,要交五块钱。姜荫在心里盘算、挣扎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敢在父亲看似心情不错的傍晚,小心翼翼地开口。
“爸……学校要交钱。”
“交啥钱?”父亲头也没抬,继续核对着一沓皱巴巴的零钱。
“去……去博物馆参观。”
“博物馆?”父亲终于抬起头,眉头拧成了疙瘩,“那种地方有啥用?看些破铜烂铁,死人的玩意儿,能当饭吃?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浪费钱!不准去!”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
姜荫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另一次,她实在需要买一本新的作业本和一支铅笔,又一次鼓起勇气,怯生生地开口:“爸,要两毛钱买本子……”
父亲正为一天下来寥寥无几的收入和几笔赊出去的账烦心,闻言猛地从油腻的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浸着油污的两毛钱纸币,看也没看,随手就丢在了脚边的水泥地上,语气冲人地吼道:“拿去!一天到晚就知道要钱!我是欠了你们的吗?”
那张轻飘飘的纸币,像一片肮脏的落叶,飘落在沾满菜叶和油渍的地上。姜荫愣在原地,脸上瞬间火烧火燎,感觉自己的尊严也随着那张纸币,被父亲随手扔在地上。在父亲不耐烦的注视下,她最终慢慢地、屈辱地弯下腰,捡起了那两毛钱。那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以后除非万不得已,绝对、绝对不要再开口向他要任何东西。
她和妹妹们渐渐进入了青春期,生理期悄然而至。没有母亲的提前告知和细心准备,恐慌和羞耻是她们的第一课。她们只能用破旧的布条,或者廉价的、一碰就碎的卫生纸勉强应付。当身边的职工子女同学们课间休息时,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不同牌子的卫生巾哪种更好用时,那种坦然和隐约的优越感,像细密的针尖,扎得姜荫坐立难安。
买一包最便宜的卫生巾,对她而言,成了比登天还难的事。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像做贼一样,观察母亲那天是否顺心,观察父亲第二天是否需要早早出门进货。只有在那种看似“安全”的时机下,她才敢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出这难以启齿的需求。往往,父亲会沉默地、脸色难看地再掏出一两块钱,依旧是丢在桌上或柜台上,仿佛那是什么不洁之物,催促她“快拿走”。那种伴随着生理痛苦的、深入骨髓的羞耻感,成了她青春期无法磨灭的灰色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