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身,先看了看姜荫,又看了看躲在她身后的姜苗,目光柔和。她没有问白天发生的事情,只是默默地给姜荫松开的鞋带重新系好,打了个结实漂亮的蝴蝶结。她的手指带着熟悉的草药清香,动作轻柔。
“荫荫,”她系好鞋带,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抬头看着女儿的眼睛,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你要记住,你是姐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护着妹妹们。”
这句话,和外婆说的如此相似,却又似乎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姜荫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一刻,夕阳的余晖洒在母女三人身上,温暖而短暂。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岁月里,“长女”这两个字,将意味着怎样的付出与牺牲。
家,这个小小的港湾,开始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悄然改变。姐妹之情,如同墙根下悄悄蔓延的藤蔓,在外婆的呵护和母亲模糊的叮嘱中,悄然生长。而生活的暗流,也正在平静的表面下,缓缓涌动。
4 第四章 求学路
时光荏苒,转眼到了一九九七年初春。正月里的鞭炮声仿佛还在耳边,老家就托人捎来了口信:老三姜玲出生了。捎信的四叔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呵着白气说:“玲玲那孩子,脚底板有颗朱砂痣,她奶奶说是观音座前童女转世哩,有福气!”
这话飘进外公李大山耳朵里,老人没说什么,只是晚饭时多抿了一口酒,目光在饭桌上扫过,最后落在正帮着外婆糊火柴盒的姜荫身上。昏暗的灯光下,四岁的姜荫小手笨拙地摆弄着红纸和木梗,神情专注。外公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把酒杯往八仙桌上重重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吓得姜荫手一抖,一根火柴梗掉在了地上。
“明年开春前,”外公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必须把荫荫的户口落下来!不能让孩子当黑户,没学上!”
落户口的事,成了接下来大半年家里的一件大事。小姨父赵建军主动揽下了这个棘手的活儿。那些个周末和傍晚,他就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用油纸包好的、外婆特意准备的点心,在派出所、街道办和那位远房表姨家之间来回奔波。夏日的雷雨说来就来,有次他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帆布胶鞋里能倒出半碗水,头发紧贴在额头上,狼狈不堪。他却顾不得擦一把脸,先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布层层包裹的小本本——正是那张干爽的户口迁移证,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师傅,师娘,办妥了!”
一九九九年九月一日,天高云淡。六岁的姜荫穿上了外婆用旧床单改成的“新”衬衫,虽然布料硬挺,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她背着碎布拼成的书包,站在了“红光幼儿园”那扇油漆剥落的木门前。门框上,“红光”两个字缺了“红”,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光”字。
外婆周桂芬蹲下身,粗糙的手指一遍遍抚平姜荫衬衫上不存在的褶皱,又指了指那个“光”字,轻声嘱咐:“荫荫,认准这个‘光’字。光是亮堂的意思,我们荫荫往后啊,前途光明,一定要好好读书。”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姜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心里紧紧攥着外婆偷偷塞给她的一颗染红的熟鸡蛋,还带着温热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