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常客是外公的徒弟赵建军,小姨李秀兰的对象。他话不多,总是沉默地干活,修好了漏水的自来水龙头,换下了昏暗的灯泡,让老旧的平房里多了几分亮堂。外公抿着酒,看着赵建军利索的身影,会满意地点点头:“建军这孩子,踏实,手艺也好。秀兰接了我的班,有他照应着,我放心。”小姨李秀兰则在一旁温柔地笑着,给赵建军递上工具,眼神里满是顺从和依赖。她顶替外公进了钢厂,心里总觉得这份安稳是占了两个哥哥(大舅李文强和小舅李文军)的便宜,因此对娘家,尤其是对“有出息”的弟弟们,几乎言听计从,带着一种补偿式的卑微。
最让姜荫期待的是母亲李秀红每月一次的归来。她总是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药箱,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药箱里仿佛有个百宝袋,有时是包着漂亮糖纸的橘子硬糖,有时是草纸裹着的、油汪汪的蜜三刀。她会仔细检查姜荫的气色,伸出带有淡淡草药香的手指给她把脉。
“荫荫有点积食,脾胃弱,”她会对外婆说,“我带了点鸡内金,研成粉拌在粥里给她吃。”
有次,她摊开一张牛皮纸,指着上面几种晒干的草药教姜荫:“荫荫看,这是车前草,叶子像猪耳朵,利尿的;这是益母草,开粉色小花,专治妇人家的病……”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母亲专注的侧脸上,她的声音轻柔,仿佛在讲述一个秘密。那一刻,姜荫觉得母亲身上散发着一种不同于灶台油烟的光彩。
暮色渐浓时,常能看到小姨李秀兰和赵建军站在厂区那排高大的梧桐树下。赵建军不善言辞,只是默默陪着小姨。有回,姜荫看见小姨红着眼圈从里屋冲出来,赵建军急忙跟上,笨拙地递上一块手帕。原来是外公又因为小姨偷偷贴补娘家的事说了她。小姨抽泣着:“我也不想……可大哥工作没着落,小弟读书要钱……我占了爸的班,心里过意不去……”赵建军只是沉默地听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这个拥挤、嘈杂,带着煤烟味和草药香的家,成了姜荫童年“彼岸”的起点。在这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不同于老屋的温暖,虽然这温暖里,也掺杂着复杂的家庭关系和无声的暗流。
3 第三章 姐妹缘
1995年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刚过,空气里还隐约飘散着纸钱焚烧后的烟灰气。晌午时分,一辆锈迹斑斑的永久牌自行车歪歪扭扭地拐进了家属院的煤渣路,车轮碾过坑洼,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骑车的是二舅爷,后座上绑着一个硕大的竹篓。
自行车在外婆家门口停稳,二舅爷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冲着屋里喊:“姐!姐!苗苗接来了!”
外婆周桂芬闻声小跑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她一边招呼二舅爷进屋喝水,一边迫不及待地伸手去解竹篓的绳子。姜荫也好奇地凑过去,踮着脚尖往里看。
竹篓里铺着柔软的旧棉絮,一个瘦瘦小小、扎着两根细弱“冲天线”辫子的小女孩蜷缩在里面,正睁着一双乌溜溜、带着怯意的大眼睛打量着外面。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嘴唇有些干裂。
“哎哟,我的小苗苗哟,这一路颠坏了吧?”外婆心疼地把孩子从篓里抱出来,轻轻拍着她背上的尘土。“荫荫,快来看,这是你妹妹,姜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