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道安斜倚在铺着厚厚锦褥的紫檀木榻上,一身簇新的湖蓝绸缎常服裹着微微发福的躯体,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他伸出保养得宜、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手,随意地挥了挥,示意赵肆放下。手指上的扳指碧绿欲滴,映着他脸上被酒色浸染出的浮肿和眼底常年不散的阴鸷。
赵肆连忙将琉璃盏放在榻边嵌螺钿的小几上,又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兴奋:“还有…按您的吩咐,上月从江都那边截下来的那批漕粮,已经‘处理’干净了,银子,都进了咱们的银库,账面上做得滴水不漏。”
冯道安这才缓缓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满意的精光,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捻起琉璃盏旁银勺,舀起一小勺血燕,缓缓送入口中,闭着眼,仿佛在品味什么无上妙物。那姿态,宛如一头餍足后舔舐爪牙的猛虎。
“嗯,”他咽下燕窝,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慵懒与沙哑,“做得不错。那批灾民…没再闹腾吧?”
“闹?”赵肆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轻蔑,“饿得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哪还有力气闹?有几个不识相的想硬闯粥棚,被衙役打断腿扔城外乱葬岗去了,杀鸡儆猴,剩下的都老实得像鹌鹑。”
冯道安点点头,又舀了一勺燕窝,仿佛谈论的只是碾死了几只蚂蚁。“那就好。银子嘛,该花就花,别亏待了下面办事的人。至于那些刁民…”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饿死事小,敢闹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规矩。”那“规矩”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是,是,大人英明!”赵肆忙不迭地躬身应和,腰弯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一个青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花厅门口,手里稳稳地托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冒着袅袅热气的青瓷盖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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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烛火摇曳,将冯道安肥硕的身影拉扯得巨大而扭曲,投在描金绘彩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那盏血燕窝的红光映着他油光满面的脸,更添几分妖异。赵肆的谄笑凝固在脸上,看着门口突然出现的青黛,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这婢女走路,怎地没半点声响?
青黛垂着眼,步履无声地行至榻前,裙裾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一丝涟漪也无。她将托盘轻轻放在血燕窝旁边的小几上,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盖碗掀开,一股清苦微辛的药气弥漫开来,瞬间冲淡了厅内浓郁的脂粉与酒肉浊气。
“大人,安神汤煎好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丝山泉般的清冽,穿透了靡靡之音。
冯道安正要将又一勺血燕送入口中,闻言动作一顿。这几日,他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夜里更是噩梦频频,醒来便头痛欲裂,像有无数细针在颅内搅动。这新来的婢女青黛,看着寡淡,熬的安神汤倒是颇有些效用。
他放下银勺,瞥了一眼那碗墨汁般浓黑的药汤,眉头习惯性地皱起,显出几分不耐和阴鸷。然而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又隐隐袭来,如同附骨之疽,迫使他伸出手,接过了青黛适时递上的青瓷小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