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滚烫,苦涩异常。冯道安皱着眉,屏息灌下一大口。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麻痹感,似乎暂时压下了颅内的隐痛。他靠在锦褥上,闭上眼,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烦恶。
赵肆见状,识趣地躬身告退,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青黛一眼,眼神里满是警告。青黛恍若未见,只静静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没有生气的玉雕。
烛火噼啪轻响,厅内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变得遥远模糊。冯道安沉重的呼吸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就在他意识开始松懈,沉向昏蒙之际——
一点幽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青芒,自青黛低垂的眼睫下逸出,悄无声息地没入冯道安的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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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冰冷粘稠的黑暗,如同沉入深不见底的寒潭。
紧接着,是刺骨的冷雨,抽打在脸上,生疼。脚下是湿滑泥泞的山路,每一步都深陷下去,拔出来都异常艰难。粗重的喘息声在耳边放大,如同破旧的风箱,那是他自己的呼吸。
冯道安猛地“睁眼”,惊骇地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狂风骤雨的密林之中!他不再是那个养尊处优的盐运使,身上穿着的是粗陋的、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衫,背着一个沉重破旧的书箱,书箱随着奔跑颠簸着,发出“哐当”的声响。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泥水溅满了裤腿,寒意直透骨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恐慌,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
“汪汪汪——!”
“这边!那畜生跑不远了!追!”
凶狠的犬吠和粗野的人声穿透雨幕,从后方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带着嗜血的兴奋,越来越近!那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钩,狠狠勾住了他的心脏,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下意识地想要停下,想要躲藏,想要尖叫,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两条腿仿佛有独立的意志,依旧在泥泞中疯狂地奔跑、奔跑!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为什么?为什么要跑?后面追的是谁?他要去哪里?
就在这濒临崩溃的狂奔中,他的脚步猛地一个趔趄,险险稳住身形。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路旁一丛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的灌木——
视线瞬间凝固。
暗红色的血,在浑浊的泥水中晕开一小片刺目的印记。顺着那血迹望去,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狸蜷缩在腐烂的落叶和泥浆里,后腿上赫然插着一支乌黑的短箭!箭杆兀自微微颤动。雨水冲刷着它沾满污泥的皮毛,露出底下惨白的皮肉,那血便是从狰狞的伤口处不断涌出。
小狐狸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湿漉漉的毛发紧贴着瘦小的身躯,那双原本该是灵动的眼睛半闭着,瞳孔涣散,只剩下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生命之火在摇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痛苦的抽搐。死亡的气息浓重得如同实质,缠绕着它小小的身体。
巨大的、无法抗拒的怜悯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冯道安所有的恐惧和疑惑!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如此陌生,又如此理所当然,仿佛沉睡在灵魂深处的本能被骤然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