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那张慈爱的、严厉的、我思念了无数个日夜的脸,在台灯昏暗的光晕下,扭曲成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图腾。
记忆的最后画面定格在父亲那双眼睛里——没有温情,没有波动,没有不舍,只有彻骨的计划成功的冰冷,和一种非人的决绝。
我继承了陈砚的灵魂,也继承了他最深重的恐惧与指令。
杀了我自己。
冰冷的银制怀表从我彻底脱力的手中慢慢滑落,掉在厚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表盖内侧那行花体字——“以血为契,以念为引,彼身即我身”——在窗外透入的城市霓虹下,泛着诡谲的微光。
它安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只刚刚饱食鲜血、正在假寐的冰冷活物。
而我,被困在仇人陈砚的躯壳里,灵魂正被父亲那句最后的指令反复凌迟,痛不欲生。
“替我杀了我的儿子。”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碎了我过去二十多年对“父亲”的所有认知与崇敬。那个会把我扛在肩头看烟花的男人,那个在我失败时沉默地拍拍我肩膀的男人,那个……我以为含冤而死的男人……他竟然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只为了给我设下这个绝命的圈套?
为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陈砚公寓豪华的洗手间,对着镀金的水槽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镜子里,映出的是陈砚那张四十多岁、保养得体却写满惊惶失措的脸。他的眼睛,现在是我的窗户,里面盛满了我的绝望和混乱。
这是我的脸了。至少暂时是。
我用“陈砚”的手指颤抖地抚摸“陈砚”的脸颊,触感真实得可怕。这不再是简单的角色扮演或易容,我是真的被塞进了这个皮囊里,继承了他的一切——他的社会关系,他的财富,他的指纹……以及他那段包含父亲致命指令的记忆。
父亲的声音还在脑中回荡,冰冷,不容置疑。
杀了我自己。
那个还困在陈砚家里,穿着侍应生制服、神志不清的“我”——那个真正的、原本的我——现在成了目标。
我必须行动。但不能是杀人。
我得知道为什么。
父亲的计划似乎天衣无缝。他算准了我的仇恨,算准了我一定会找到并使用怀表,算准了我会不顾一切地找陈砚复仇。他甚至清除了所有可能指向其他人的线索,完美地将嫌疑固定在陈砚身上。
但他遗漏了一点:记忆的共享。
我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和灵魂战栗的恐惧,重新回到书房。现在,我不是来寻找给陈砚定罪的证据,而是来挖掘父亲计划的蛛丝马迹,以及……陈砚在这个计划里,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只是个听令行事的傀儡?还是知情者?甚至……同谋?
那段记忆里,陈砚对父亲的态度,是恭敬甚至狂热的。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合伙人关系。
我坐在陈砚宽大的书桌后,用他的电脑,他的密码(我从他记忆碎片里搜刮出来的),开始疯狂搜索。银行记录,隐秘的通信软件,加密的云存储……我像一头嗅觉敏锐的猎犬,追踪着父亲和陈砚之间所有不寻常的交集。
线索零碎而模糊。数笔巨额资金在父亲公司破产前夕被转入海外某个无法追踪的账户。一些被删除的邮件残骸显示,父亲和陈砚在最后几个月并非只有争吵,仍有极其隐秘的联络,用的是一种近乎密码的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