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相册里大多是些生活照，我毕业典礼的，她跟超市同事聚餐的，还有一些她拍的花花草草。没什么特别的。微信聊天记录她肯定在新手机上了。我随手点开“文件管理”，里面乱七八糟存了好多东西，超市的货单图片，小区物业的通知PDF，还有几个名字起得特正经的文档，什么“家庭开支明细2023”、“高血压注意事项”。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一个标题是“随笔”的文档。文档不大，就几十KB。
开头几行是一些零碎的句子，像是随手记下的：
“今天天气真好，楼下的玉兰花开了，白晃晃的，像假的。”
“排骨又涨价了，唉。”
“闺女好像又瘦了，工作太累了吧？晚上给她炖个汤。”
都是些家常话。我笑了笑，准备关掉，手指往下滑了滑。
接下来的内容，让我的手指顿住了，呼吸也跟着一滞。
不再是零碎的句子，而是一段段的话，像日记，又不像。没有日期。
“闺女，今天跟你吵架了。妈知道你嫌我啰嗦，管得多。可妈是怕啊，怕你走弯路。妈这辈子走过的弯路，太多了。话到嘴边，又不会说，一说就错。对不起。”
“看着你加班到那么晚回来，累得话都不想说，妈心里跟针扎似的。都怪妈没本事，不能给你更好的条件，让你这么辛苦。对不起。”
“翻出以前的旧照片，那时候真年轻啊。你也长大了，比我当年强。就是妈老了，跟不上你了。有时候你说那些新词，我都听不懂，怕你笑话。对不起。”
“今天在超市，看到个小姑娘买文具，跟她妈妈撒娇，想起你小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妈脾气急，你小时候没少挨我骂。现在想想，后悔得很。对不起。”
满屏的“对不起”。
一行行，一段段。有的句子通顺，有的地方有错别字，或者语句不太顺，像是想了很久，磕磕绊绊写下来的。不是每天都写，隔几天，或者遇到什么事，就写一段。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一阵阵发酸。我从来不知道，我妈心里藏着这么多话，这么多“对不起”。在我眼里，她一直是强势的，甚至有点霸道，爱操心，嘴硬心软。我以为我们之间的磕磕碰碰，吵过就忘了。我从没想过，她会把这些细小的情绪都记下来，在一个没人知道的文档里，一遍一遍地说“对不起”。
我继续往下翻，指尖有点抖。文档快到末尾了，最后几段话，字打得比较慢，错别字也多：
“年轻的时候，我也做过梦。喜欢看书，喜欢写点东西。那时候还想过去考什么函授，当作家呢，可笑吧。偷偷写过好几本子，后来都烧了。”
“有了闺女，得挣钱啊。现实得很。作家梦能当饭吃吗？还是超市的促销单实在，写一张有几毛钱。写十几年了，写的都是酱油洗衣粉卫生纸。也挺好，能把闺女供出来，值了。”
“就是有时候，心里头空落落的。看人家写的文章，真好。我这辈子，怕是写不出啥像样的东西了。就是个笑话。”
文档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行，是半个句子，没写完：“要是当年……”
我盯着那冰冷的屏幕，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视线一下子就模糊了。旧手机微弱的光，照着我满脸的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