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自己似乎融入到了画面里,与《心灵》融为一体。这是一种奇特的视角:我面朝着由画框界定的“外部”,画框对于我来说,如同一扇坚不可摧的单向透视窗口。我可以安全地藏身于我亲手创造的这片幽暗世界中,窥视着空旷的展厅,警惕着任何可能闯入的“不速之客”。白天的热闹是假象,此刻的寂静才是试炼的开始。”
果然,该来的,总归要来。
空气似乎开始粘稠、波动。第一个出现的是一个由浓稠阴影和扭曲的、不稳定的蓝色线条构成的生物,它飘忽不定地站在了画框前。它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有一张不断开合、如同裂痕的嘴,重复着尖细又刻薄的嗓音:“你看这黑的,像是要把人整个吞进去似的……阴森森的,看着就起鸡皮疙瘩,难怪作者以前一直不被人看好,不是没有道理的。”
它的话音未落,旁边,一个更显僵直、由灰暗色块堆砌而成的“人形”凝聚起来,它用一种平板、仿佛照着书本念诵的语调接过话去:“从色彩心理学上讲,长期且主导性地使用低明度、冷色调,往往强烈反映出创作者潜在的抑郁倾向和情感封闭。”
最刺耳的,是那个最后出现的、庞大而充满压迫感的黑影。它几乎挡住了大半个画框的视线,发出一种混合着回声的高亢点评:“幽暗本身不是问题,伦勃朗的黑暗孕育着神性。但这里的黑暗,只有戾气,没有升华。作者如果自己的境遇不顺,内心充满怨怼,作品就容易带出这种急躁的、攻击性的笔触!看这个漩涡,太浮躁了!”
一阵恶心的眩晕感向我袭来。它们来了,这些以评判为食粮的幽灵,这些依附在艺术骸骨上的蛀虫。它们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我的《心灵》前,用那些看似专业、实则空洞尖酸的词汇,肆意解剖、攻击着我的创造。它们不懂!它们永远都不会懂这扇门后是我多少日夜的挣扎与凝聚!它们只想用那些庸俗、冰冷的标尺来丈量一颗滚烫的心!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画中那扇《心灵》之门的黑暗,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它不再仅仅是缓慢地旋转,速度骤然加快,一股冰冷而强大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向画框外的展厅扩散开来。
最先被这股力量捕捉到的是那张不停开合的“嘴”。它尖细的评头论足瞬间变成了惊恐万状的尖啸,它那扭曲的蓝色身影像一缕被强风扯散的烟,猛地被拽进了旋涡深处,噪音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存在过。
那个僵直的、大谈色彩心理学的“人形”,试图保持它刻板的姿态,却只发出断续的、如同电路短路般的杂音。它被那股力量轻易地撕扯、扭曲,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灰色碎片,旋即也被黑暗吞噬殆尽。
那个庞大的黑影挣扎得最久。它咆哮着,发出愤怒和恐惧的混合嚎叫,试图用它的“权威”和“体积”对抗这股引力。但是,它越是挣扎,旋涡的引力也越发狂暴无情。它庞大的身躯被不可抗拒地扭曲、拉长,最后一点不甘的噪音也被绝对的黑暗彻底消化、吞没。
展厅重归寂静。幽绿的安全灯依旧闪烁。画框之外,空空如也。
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我的《心灵》,在无人打扰的宁静中,继续着它永恒而有力的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