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灶台边上,蹲着个黑影。看背影,个子不高,缩成一团,穿着那画上一样的斜襟褂子。她手里好像抓着什么东西,正低着头啃食,发出“咔嚓咔嚓”令人牙酸的声音,那不像是在吃熟食。

是老鼠吗?还是偷吃的野猫?我心里盼着。

那黑影似乎察觉到我,咀嚼声停了。然后,她的头,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转了过来。人的脖子怎么能转成这样?我眼睁睁看着她的脸从背后转到了正面,身子却还朝着灶台那边!

是画上那个姑婆!只是此刻,她的脸在灶膛微弱的余火光里,显得更加真切。皱巴巴的皮肤,嘴角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像是生肉渣。她咧开嘴,对我笑了,露出一口尖细的、黑黄的牙齿。

“乖囡……”她的声音又干又涩,像是指甲刮过糙木板,“来陪姑婆吃席呀……”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声尖叫卡在喉咙里,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两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就在我以为要死过去的时候,奶奶那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奶奶举着油灯出来,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堂屋。

“招娣?大半夜不睡觉,杵在这儿做啥?”奶奶的声音带着睡意和沙哑。

我猛地回过神,再看向灶台边——空空如也,只有那个破碗香炉静静地摆在画像下。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噩梦。

“我……我尿尿……”我带着哭音,话都说不利索。

奶奶皱皱眉,走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一手的冷汗。“吓着了?梦魇了?快去吧,完事赶紧回来睡觉。”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像,眼神复杂,低声嘟囔了一句:“吃了供奉,就得保平安啊……”

那一晚后半夜,我是在奶奶怀里哆嗦着睡着的。

第二天,我是被村里的哭闹声吵醒的。太阳明晃晃的,却驱不散笼罩在村子上空的诡异气氛。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说同一件事——昨晚,全村人都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王老憨蹲在自家门槛上,脸白得像纸:“俺梦见俺那死鬼老爹了,就坐在俺饭桌边上,穿着下葬那身衣服,手里提着筷子,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空碗,说饿啊……”

卖豆腐的李寡妇哭得瘫在地上:“是我婆婆!她……她指甲缝里都是泥,就坐在炕头,说要尝尝今年的新麦馍馍……”

所有人都梦见了自家死去的祖辈,从坟里爬出来,坐在饭桌前,提着筷子,等着子孙供养。整个村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阴森笼罩了,比老虎叼人时还要让人心悸。

奶奶听到这些议论,脸色煞白,踉踉跄跄地冲回堂屋。我也跟了进去。只见供桌上,早上奶奶刚点燃插上的三炷香,竟然烧得极不均衡。两边的那两炷,烧得飞快,只剩下一小截,黑乎乎的香头耷拉着。而中间那一炷,却才烧了不到三分之一,笔直地立着,冒着细细的青烟。

两短一长!

我那时还小,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但奶奶懂。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三炷香,反复念叨着:“人最怕三长两短,香最忌两短一长……这是催命香……是催命香啊……席面摆好了,客都到了……这是要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