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六岁那年,村里闹虎患,总有人半夜被拖走咬死。

奶奶从箱底翻出一张泛黄的神像,说是请“虎姑婆”保家。

那晚我起夜,看见姑婆蹲在灶台边啃生肉,脖子能转180度对我笑。

“乖囡,来陪姑婆吃席呀。”

第二天,全村都梦见自家祖辈从坟里爬出来,坐在饭桌前提着筷子等供养。

而我家供桌上的香,烧成了两短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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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招娣,这名字是奶奶取的,她说贱名好养活。我们村窝在山坳坳里,出山的路就一条,还得穿过老林子。那一年,我六岁,山里的老虎成了精,闹得凶。

不是寻常那种叼走牲口就完事的老虎。它是半夜来,专挑人下手。东头的张猎户,那么壮实的汉子,第二天被发现就剩半拉身子挂在自家篱笆上,肠子淌了一地。西边李家的新媳妇,过门还没三个月,夜里起夜就再没回来,只在茅房边上捡到她一只绣花鞋。村里人心惶惶,天一擦黑就栓死门窗,连狗都不敢叫了,缩在窝里呜呜地低嚎。

我爹娘死得早,跟着奶奶过。奶奶那阵子脸色一天比一天沉,皱纹像是刀刻上去的,夜里总坐在炕头,耳朵支棱着听外头的动静,手里那根旱烟袋,火星子明明灭灭。村里请过跳大神的,也凑钱去山外庙里求过符,都不顶用。那老虎精像是认得路,也像是看得见那些符纸,该来还是来,村里的人口就这么一天天少下去。

那天傍晚,天阴得厉害,像要塌下来。奶奶翻箱倒柜,从她那口陪嫁的老樟木箱子最底下,摸出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她抖抖索嗦地打开,里面是一张纸,黄得厉害,边角都脆了。纸上用黑墨画着个东西,说人不像人,说虎不像虎,穿着旧式样的斜襟褂子,一张脸皱巴巴的,眼睛却瞪得溜圆,嘴角似笑非笑地咧着,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奶奶把那张纸小心翼翼地贴在堂屋正对着大门的墙上,下面摆了个缺口的破碗当香炉。她拉着我跪下,浑浊的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是害怕,又像是决绝。“招娣,磕头。这是虎姑婆,是咱们家老一辈供过的保家仙,能镇邪。如今……如今没法子了,请她老人家回来,保咱娘俩一条活路。”

我磕了头,心里却怵得慌。那画上的眼睛,好像一直在盯着我,走到哪儿都盯着。

说来也怪,自打供上虎姑婆,我们家和左右邻居,还真的安生了一阵子,没再听说谁家遭殃。村里人私下议论,看奶奶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和疏离。奶奶却愈发沉默,每天雷打不动地给那画像上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我也听不清念的是什么。

出事前那晚,风特别大,吹得窗户纸哗啦啦响,像是好多人在外面拍打。我晚上喝了太多稀粥,半夜被尿憋醒了。炕那头,奶奶睡得沉,呼吸声粗重。我摸黑爬起来,趿拉着破草鞋,想去院子角落的茅房。

堂屋里黑漆漆的,只有那贴画像的地方,好像有那么一点幽幽的光。我憋着尿,低头想快点穿过堂屋。就在经过灶台的时候,我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咀嚼声?

我吓得一哆嗦,尿意都没了,僵在原地,慢慢扭过头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