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再次往外看。只见王老憨、李寡妇和几个村民都瘫坐在地上,揉着额头,一脸茫然,仿佛刚从梦游中醒来。他们脚下干干净净,哪有什么泥污的寿鞋?
难道刚才的一切,又是幻觉?是全村人一起做的又一个噩梦?
奶奶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拉开了门闩。门外的阳光刺眼,王老憨他们面面相觑,都说自己做了个怪梦,梦见家里的老人催他们来我家要点香火,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你家这保家仙……邪性啊!”王老憨看着堂屋里那幅画像,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拉着其他村民,跌跌撞撞地跑走了,仿佛我家是什么瘟疫之源。
奶奶虚脱地靠在门框上,看着他们逃也似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半点轻松。她回头看了看那依旧在燃烧的两短一长的香,又看了看画像。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喃喃自语,“席已经摆下了,客……总会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村子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老虎精没再出现,那些“祖辈”也没再入梦。但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所有人,尤其是我们家。村民们都绕着我家的房子走,看我们的眼神,像是在看两个死人。
奶奶开始变得神经质。她不再给虎姑婆上香,甚至想把画像撕下来烧掉,但每次靠近,不是莫名摔跤,就是手抖得厉害,根本无法触碰。她翻出所有能找到的破铜烂铁,什么生锈的剪刀、缺口的菜刀、老旧的铜钱,挂满了门窗,说是能辟邪。夜里,她紧紧搂着我,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眼神惊恐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
而我,则开始持续地低烧,浑身无力,胃口全无,眼看着小脸就瘦削下去。夜里睡觉总是惊悸哭喊,说梦见姑婆拉着我去吃席,席上摆的都是些看不清模样的、冷冰冰的东西。奶奶用尽了土方子,烧符水,喊魂,我的病却不见一点起色,反而越来越重。
一天半夜,我又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炕那头的奶奶似乎睡熟了。我口干舌燥,想下炕找水喝。就在这时,我听见堂屋里传来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轻轻地哼着什么不成调的曲子,尖细又诡异。
我鬼使神差地,悄悄爬下炕,赤着脚,挪到堂屋的门边,扒着门缝往里看。
这一看,我的血液几乎都凝固了。
堂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供桌上,那三炷香不知何时又被点燃了,依旧是触目惊心的两短一长!
而那个虎姑婆!她不再只是在画像上!
一个矮小的、穿着斜襟褂子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蹲在供桌前。她手里拿着奶奶平日里喝水的、那个缺了口的粗陶碗,碗里盛着我家晚上吃剩的、已经冰冷的糠菜团子。她正用手抓着,慢条斯理地往嘴里塞,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那不成调的曲子,就是从她喉咙里哼出来的。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咀嚼声停了,哼唱声也停了。
她开始慢慢地转过身来。
还是那样,脖子先扭过一百八十度,露出那张皱巴巴的、泛着青光的脸。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门缝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