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人的脑子都给煮沸。
我人生的沸点,也在那一天到来。
邮递员那一声“林秀,大学录取通知书!”,像一声惊雷,炸响了整个清水村。我成了村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爹娘脸上的光,比正午的日头还要刺眼。
我疯了似的从屋里冲出去,从邮递员颤抖的手里接过那封印着红色油墨的信封,指尖都在发烫。我看到了,是省里最好的师范大学。
我这辈子,终于能走出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了。
乡亲们把我家的小院围得水泄不通,道贺声、羡慕声、啧啧称奇声,不绝于耳。我娘笑得合不拢嘴,挨个给大家发糖。
就在我被幸福冲昏头脑,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云端的时候,我大伯林建国,拨开人群,走到了我面前。
他是我爹的亲大哥,平日里最是疼我。他看着我,脸上带着那种我最熟悉的、慈祥的笑容。
“秀儿,出息了。让大伯也沾沾光,看看咱家的大学生。”
我毫无防备,笑着把那封滚烫的通知书递了过去。
然后,我人生中最荒诞、最残忍的一幕,上演了。
大伯接过通知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和决绝。他转身,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那封用命换来的通知书,塞进了他女儿,我那“体弱多病”的堂妹林月娥的手里。
林月娥躲在他身后,脸色苍白,怯生生地看着我,那眼神,像一只偷吃了东西的小老鼠。
整个院子,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懵了。
我也懵了。
“大伯,你……你干啥?”我的声音在发抖。
“秀儿,”大伯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铁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你妹妹月娥,从小身体就不好,干不了农活。这大学,让她去上吧。你身体好,有力气,留在家里,还能帮衬着爹娘。”
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那么天经地义。
仿佛我生来身强体壮,就是一种原罪。
我疯了。我真的疯了。
我尖叫着扑上去,想抢回我的通知书。“那是我的!你凭什么给她!那是我的命!”
大伯一把将我推开,我踉跄着摔倒在地,膝盖磕在石子上,钻心的疼。
我扭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我的父母求救。
“爹!娘!你们说句话啊!那是我的通知书啊!”
我爹,那个一辈子老实巴交的男人,低着头,狠狠地抽着旱烟,烟雾缭ăpadă,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的懦弱。
我娘,那个刚刚还满脸荣光的女人,此刻却死死地攥着衣角,不敢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懂了。
我都懂了。
大伯许诺的好处,比我这个女儿的前途,更重要。
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周围乡亲们的眼神,也从羡慕,变成了同情,怜悯,甚至……嘲笑。
我成了清水村最大的一个笑话。
我趴在地上,看着林月娥攥着我的通知书,被大伯护着,一步步走出人群。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用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姐,对不起。谁让你,没我那么会投胎呢?”
2
那一晚的记忆,是一片混杂着血腥味和霉味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