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磊:暴雨里的外卖箱与未凉的扳手
陈磊的30岁生日,是在暴雨里送第43单外卖时过的。
电动车轱辘碾过积水潭,溅起的泥点糊在蓝色工装裤腿上,他没工夫擦——手机导航提示“还有5分钟超时”,怀里揣的汉堡得趁热送,不然又要被客户投诉。雨衣帽子被狂风掀翻,冰冷的雨水灌进衣领,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像无数根细针扎在背上,他却只觉得麻木。这十年,他早把“冷”“累”“疼”这些感觉压在了最底下,能让他慌的,从来都是手机里弹出的消息。
比如现在,母亲的微信一条比一条急,在雨幕里泛着刺眼的白光:“磊啊,你弟这学期学费还差五千,学校催得紧,这个月能凑上不?”“你爸昨天搬东西闪了腰,疼得直不起身,说等你回来带他去医院,又怕花钱,我劝不动”“隔壁小芳昨天生了个大胖小子,她妈跟我念叨,说你都30了还在外头飘着,连个对象都没有……”
陈磊咬着牙把电动车骑得更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他18岁辍学来城里,先是在汽修厂当学徒,师傅嫌他年纪小、手笨,没干满半年就把他打发走了;20岁进电子厂倒夜班,流水线的灯光亮了三年,他的眼睛熬得发红,工资却只够勉强糊口;25岁听说送外卖“挣得快”,咬咬牙买了辆二手电动车,一送就是五年。他以为30岁总能“站稳脚跟”,可存款永远凑不齐弟弟的学费、父亲的医药费,更别说在这座城市租个带阳台的房子——现在住的城中村单间,夏天漏雨,冬天漏风,墙上贴满了汽修厂的旧海报,那是他唯一没扔掉的、关于“喜欢”的东西。
昨天站长找他谈话,语气带着点敷衍的歉意:“磊子,不是哥不留你,你看你都30了,反应比小伙子慢,这月超时单都超十单了。下个月开始,可能要给你减点单量……”陈磊当时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外卖箱钥匙,指节泛白。他知道站长说的是实话,可“减单量”就意味着收入少了,弟弟的学费、父亲的医药费,又该从哪儿凑?
送完第43单,他把电动车停在街角的避雨处,看着外卖箱里剩下的、凉透的汉堡,突然蹲在路边哭了。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累,是慌——他活了30年,从来没选过“想做什么”,只知道“必须做什么”:必须挣钱供弟弟读书,必须给父母治病,必须撑起这个家。可现在,连“必须做的”都要抓不住了,他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雨小了点的时候,他接到了汽修班老师的电话,提醒他下周要带扳手来实操。陈磊愣了愣,才想起自己上周报了个汽修培训班——那天送单到一家老汽修厂,看着师傅戴着油污的手套,稳稳地拧下发动机上的螺丝,阳光落在师傅手上,竟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家里穷,他最爱拆旧收音机,把零件摆得整整齐齐,再一点点装回去,母亲总说他“瞎折腾”,可他那会儿眼里是亮的。
挂了电话,陈磊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缴费单——那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兼职工资,没敢跟家里说,怕母亲骂他“乱花钱”。他站起身,拍了拍工装裤上的泥,重新跨上电动车。雨还没停,可他心里好像松了点——这是他第一次,没为“必须做的事”妥协,而是为“想做的事”多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