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度:“沈知微,你可知,妖言惑众,罪加一等。”
沈知微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并无惧色:“殿下面前,不敢有半句虚言。是妖言还是实情,一看便知。”她侧身,将书案上那张写满了奇特符号与数字的宣纸轻轻推向李恒的方向。
李恒缓步上前,并未完全放下戒备,目光扫过纸面。上面是他从未见过的图形——横纵交织的线条,框格内填着数字,旁边标注着“流入”、“流出”、“结余”,还有类似“应收账款”、“坏账准备”等完全无法理解的词语。但奇妙的是,结合旁边沈知微用小楷写下的备注(如“江南盐引亏空八十万两”、“柳氏家族工程款虚报三十万两”),他竟能模糊地感觉到,这张纸似乎在描绘东宫钱粮的来龙去脉,而且情况堪忧。
“这是何物?”他沉声问,语气中的杀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疑惑。
“简易的现金流量表,”沈知微语气平和,像在讲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具,“粗略反映了东宫过去半年银钱的进出。殿下可曾想过,为何陛下年年赏赐,封地岁岁进贡,东宫的库房却总感觉捉襟见肘?”
李恒眼神一凝。这正是他近来最大的隐忧,却被一个深宫弃妃一语道破。
沈知微的手指轻轻点向表格中一片用朱笔圈出的赤字区域:“因为漏洞比进项更快。譬如,江南三镇的盐引,年初预算收入应为一百二十万两,但实际入库不足四十万两。八十万两的窟窿,需要东宫用其他收益去填补。而类似这样的窟窿,”她的手指划过另外几个标记点,“不下五处。”
她抬起眼,直视李恒:“殿下,您真正的敌人,或许并非朝堂上咄咄逼人的兄弟,而是这日夜不停、悄然失血的东宫财政。一个空了的钱袋子,是撑不起您雄心壮志的。”
这番话,如重锤般敲在李恒心上。他惯于在权谋中纵横捭阖,却从未有人从如此刁钻、却又如此根本的角度,直指他的命门。他不得不承认,沈知微说的,是他知识盲区里最致命的隐患。
“你有办法填补这八十万两亏空?”李恒的声音低沉下来,这意味着他从审判者,变成了潜在的询问者。
“填补亏空,只是治标。”沈知微摇头,“我的价值,在于为殿下建立一套能源源不断生财、并能提前预警风险的体系。不过,在那之前,殿下或许可以考考我,看看我是否值得您今晚冒险走这一趟。”
李恒沉吟片刻,近期确实有一件棘手的财务之事萦绕心头。他缓缓开口:“北方军饷告急,父皇命孤筹措五十万两以示表率。国库空虚,东宫亦不能竭泽而渔。你若真有通天之能,可有良策,既能解军饷之急,又不伤东宫根本,最好……还能为孤博得些声望?”
这是一个完美的考题,涉及政治、经济和舆论。
沈知微几乎不假思索,从容应答:“此事不难。殿下可效仿古人‘输粟拜爵’,但需革新。我们称之为‘发行军饷债券’。”
“债券?”李恒皱眉。
“正是。即以东宫未来的、稳定的收入(如明年部分皇庄的产出或特定商税)作为信用担保,面向京城有意依附东宫、或求个‘忠君爱国’名声的富商,发行一种凭证。比如,面额一千两的债券,他们现在认购,殿下承诺一年后偿还一千一百两。利息,便是他们支持军饷的‘义举’的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