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坐在婚床边,大红盖头隔绝了视线,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与远处隐约的喧闹。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猛地推开,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定在我面前,粗鲁地一把掀开了盖头。
骤然的光线让我眯了眯眼,也看清了眼前这个名义上的夫君——户部郎中的嫡长子。他醉眼朦胧,脸上带着宴席未散的潮红,可当他聚焦于我的脸时,那迷蒙的眼中竟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近乎惊骇的神色。
随即,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物,嗤笑出声,语气里满是嫌恶与嘲讽: “呵……这便是曾经名动京城的月亮?怎的……丑成了这般模样?” 他凑近了些,酒气熏人,话语如淬毒的冰锥: “本公子当初,不过是想让你稍稍破相,跌落凡尘罢了……谁承想,竟会毁得如此彻底?啧啧,如今你这张脸,怕是连丽红院最下等的姑娘都比不上了。”
我只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整个人如同被浸入数九寒天的冰窖,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他直起身,用一种打量货物的目光扫视着我,语气轻佻而残忍: “实话告诉你,第一次见你那般高高在上的模样,本公子就想把你弄到手好好玩一玩。可惜啊可惜,真到了手,却是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他转身望向窗外依稀的灯火,冷笑一声: “你可知,如今外面多少人,都在看我的笑话?娶了个声名狼藉的……无盐丑女。”
他脸色酡红,身子摇摇晃晃,口中仍断续着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只是声音渐低,终是支撑不住,重重倒在婚床上,沉沉睡去。
偌大的新房内,红烛高燃,映着他酣睡的蠢态。一年来积压的屈辱、惶惑与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冰冷的怒焰,直冲颅顶。真相竟以如此荒唐的方式,如此轻易地摊开在我面前。可笑,当真是可笑至极!我所有的苦难,竟源于这样一个人一时龌龊的念头。
我凝视着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眼底的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剩下彻骨的寒。
翌日,我寻机回到相府,将昨夜听闻的真相尽数告知父亲。我期盼着他能为我做主,期盼着能看到他一丝一毫的震怒与心痛。然而,他只是蹙眉听着,末了,竟用一种近乎烦躁的语气斥道:“休得胡言!定是你受了刺激,癔症又犯了!嫁为人妇,当恪守本分,静心思过!”
他竟以为我疯了。他甚至不愿去查证,便急于将我这“麻烦”推回那个魔窟。我心口一阵剧痛,比听闻真相时更甚。眼前这个急于撇清关系的男人,还是那个曾将我捧在掌心,称我为“明珠”的父亲吗?
最后一丝依托,彻底崩塌。
就在我心如死灰之际,京城却悄然传开一桩“奇闻”——户部程郎中家的公子,不知何故,竟骤然不能人道了。
于是,我便这样不明不白地长居在相府。程家竟也毫无来接人的意思——那笔丰厚的嫁妆已然落袋,与宰相府攀上的姻亲关系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至于我这个已然“毁容”、声名扫地的儿媳身在何处,于他们而言,反倒无足轻重了。
两府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维持着这表面平静、内里腐朽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