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容
我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贵女,生就一副倾国之姿,更兼绝世诗才,笔下文采如流霞,唇齿间吐露的珠玉足以令满座倾倒。
京城的公子王孙们私底下称我为天边孤月,清辉皎皎,却无人敢轻易唐突攀折。
家父官拜当朝丞相,权倾朝野;而我自幼便与太子订下婚约,只待及笄礼成,便可入主东宫,将来母仪天下似也唾手可得。人生锦绣,如铺展在眼前的金缕织毯,光华灼灼,平坦无垠。
可这一切,竟在一场我本该熠熠生辉的文会上——彻底倾覆。
一个萧府的婢女佯装失足,将一盏冰凉的液体迎面泼在我脸上。
我还未及反应,一阵蚀骨钻心的灼痛便猛地炸开,仿佛有烈火在脸颊上燃烧。
四周惊叫四起,我眼前一片模糊,只记得被人匆匆扶上马车,送回相府。
意识浮沉之间,我仿佛置身于一场醒不来的梦魇。房中脚步声杂乱,人影晃动,低语声如远处潮汐般忽近忽远。
疼痛如浪潮一次次将我淹没,我终究支撑不住,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才悠悠转醒。朦胧烛光中,母亲正坐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泪珠不断滴落在我袖上。
“我苦命的儿啊……”她声音哽咽,絮絮的话语中尽是破碎的心疼与不甘。
父亲则站在阴影处,一言不发,唯有那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苍凉。
当我第一次真正看清镜中的自己——那半张脸上狰狞的溃烂与深可见骨的疤痕,我尖叫着砸碎了铜镜,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此后一个多月,我将自己囚禁在幽暗的闺房内,不见天日。眼泪早已流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蚀骨的死寂。
原本窈窕的身形迅速消瘦下去,如同一枝骤然枯萎的花,而我的脾气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一点声响便能引得我摔砸器物,厉声呵斥。
一日,贴身婢女小翠战战兢兢地进来禀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恐惧。她告诉我,那日随我同去萧府的红儿与绿儿,因护主不力,已被盛怒的父亲下令杖毙。
而萧府老爷,也迅速被查出贪污重罪,举家流放边疆。
我怔在原地,小翠、红儿、绿儿,还有小青,她们是从小伴我长大的贴身丫鬟,我们名为主仆,情同姐妹。
我一度将自己视作善良之人。直到听闻红儿与绿儿的惨讯,我凝神内省,企图捕捉一丝应有的悲恸,却发现心湖如同被冰封的枯井,唯有刺骨的寒意与死寂。
这份出奇的平静,让我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我并未拥有想象中的良善。从前那份易于施舍的怜悯,或许只是承平岁月里未被践踏过的白雪,看似洁白,底下却是冰冷的泥土。
至于恨,那微末的恨意早已被他们的死亡带走了。
在我将自己封闭起来的那些日子里,无数访客都被我拒之门外。
直到那一天,丫鬟通报,太子殿下亲临。我知道,这已非我能回绝的范畴。 他依旧如记忆中那般风姿俊朗,如芝兰玉树,是照亮整个京城少女春梦的那抹光华。
坦白说,我对于成为太子妃并无抵触,甚至私下里,也早已将一份朦胧的情愫,系于这位总是温和待我的“太子哥哥”身上。 他凝视着我脸上的伤痕,眸中竟未见丝毫我所预料的厌恶与惊惧,只有一片恰到好处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