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没睡。
客厅里没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孤独。
那个木盒子,被我带了回来,就放在茶几上。
它像一个沉默的被告,又像一个无情的法官。静静地,审判着这场维系了五十年的婚姻。
后半夜,我听见我爸在黑暗中,压抑的咳嗽声。
我给他倒了杯水。
“爸,你先去睡吧。”
他摇了摇头。
“你妈……她肯定不会原谅我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
“那些信……”我看着那个木盒子,艰难地开口,“都是真的吗?”
我爸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沉默,就是最残忍的回答。
我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那个“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的家,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天快亮的时候,我爸终于撑不住,回房间睡了。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着那个木盒子。
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打开它。
我想看看,那个能让我父亲,惦念了五十年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
我想知道,那些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这是我父母之间的隐私。
可是,情感上,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
我像一个即将揭开一个血淋淋伤疤的罪人,手,颤抖着,伸向了那个盒子。
3
盒子的锁扣,是老式的铜扣。轻轻一拨,就开了。
一股陈旧的,混着墨香和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
信,被整理得很整齐。按照年份,用细细的红绳,捆成一小沓一小沓。
最上面的一封,信封已经泛黄得厉害,边角都有些破损。
邮票,是五十年前的那种。
收信人地址,是一个我没听说过的地方。
收信人姓名,写着三个娟秀的字:江晚晴。
落款,是“斌”。
我抽出信纸。纸很薄,也很脆。我甚至不敢太用力,怕把它捏碎了。
我爸的字,我再熟悉不过。年轻时候的他,笔锋比现在要锐利得多,带着一种扑面而来的少年意气。
“晚晴:
见字如面。
这是我到农场的第三天。这里的天,很蓝。这里的地,很广。但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我想,那块地方,被我留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夏天了。
昨夜,我又梦到你了。梦到你穿着那件白色的连衣裙,站在香樟树下对我笑。风吹动你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
晚晴,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
你还好吗?家里的压力,是不是还很大?你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等我。
我一定会回来娶你。
斌。”
信,很短。
我却看了很久,很久。
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父亲。一个热烈,张扬,爱得奋不顾身的少年。
他和我印象里那个沉稳,内敛,甚至有些木讷的父亲,判若两人。
我无法想象,写出“想得快要发疯了”这种句子的,会是我的父亲。
我的心,很乱。
我把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回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