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镇北侯府从小培养的继承人,性情冷硬,不讨母亲喜欢。
为享天伦之乐,母亲与父亲又生下幼妹,百般娇宠,养得她骄纵跋扈。
那孩子眉眼无一处似家人,小小年纪便善栽赃陷害,我始终难以亲近。
直到父亲含泪告诉我:“宸儿,你妹妹当年被抱错了……”
重活一世,我清晰记得——
前世家族倾覆,血流成河时,只有那个衣衫褴褛、挣扎赶来的农女嘶声大喊:
“哥哥别怕,我来陪你!”
而金尊玉贵养大的假千金,正笑着依偎在灭门仇敌的怀中。
母亲又一次揽着婉柔,对我摇头。
“宸儿,你何时能对你妹妹软和些?”
她怀中的婉柔怯怯望来,杏眼水光潋滟,指尖却得意地勾着母亲衣襟上的流苏,无声挑衅。
我正擦拭佩剑,剑身映出我冷硬的眉眼。
“军中事务繁杂,没空玩哄孩子的游戏。”
话音硬,像砸在地上的冰碴。
母亲脸色一沉:“她是你的亲妹妹!什么孩子不孩子!你就不能学学别家兄长,温和有趣些?”
有趣?
镇北侯府的继承人,不需要有趣。
只需要足够强,足够硬,才能撑起门庭,在京城这吃人的漩涡里活下去。
父亲偶尔会拍拍我的肩,眼神复杂,有赞许,也有些难以言说的遗憾。
他们想要一个承欢膝下、娇憨可爱的女儿。
所以有了婉柔。
被宠得如珠如宝,也养得刁蛮任性。
她那张脸,无一处像父亲,也无一处像母亲。
小小年纪,手段却狠。
我看得清楚。
她打碎父亲珍爱的紫砂壶,能眼都不眨地推给伺候她的丫鬟。
她贪玩误了琴课,能哭着说教习嬷嬷故意刁难。
每次,她泪眼汪汪地扑进母亲怀里,总能得到无限的怜爱和偏信。
而我那些基于事实的冷硬话语,只会让母亲更觉得我冷漠刻薄,缺乏手足温情。
心,早就凉了。
直到那夜,父亲匆匆从外面回来,衣衫沾着露水,眼底泛红。
三日后,调查结果呈上。
证据确凿。
当年母亲生产时暂住的庵堂遭遇流民冲击,混乱中,一个同样生产的周姓农妇偷偷换掉了孩子。
她用自己生下的女儿,换走了侯府真正的千金。
父亲震怒,母亲当场晕厥。
整个侯府阴云密布。
唯有婉柔的院落,依旧笙歌笑语,她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我亲自带人,去了京城远郊那个偏僻的村落。
根据查到的线索,找到了那户周姓人家。
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一个穿着打满补丁、脏得看不出原色衣裙的少女,正蹲在院子里剁猪草。
瘦削的肩胛骨从薄薄的衣料下凸出来。
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听见马蹄声,她惊恐地抬头。
一张面黄肌瘦的小脸,沾着草屑和泥灰。
可那双眼睛……
清澈,明亮,像落进了星子。
眼尾微微上扬的形状,竟与我父亲像了七八分!
她看到我们这群衣着华贵、气势冷峻的“贵人”,吓得手里的剁刀“哐当”掉在地上,整个人瑟瑟发抖地往后缩。
像只受惊的小兽。
一个尖酸刻薄的老妇从屋里冲出来,见状叉腰就骂:“死丫头!又偷懒!看我不——”
骂声戛然而止。
她看见了我们,脸上瞬间堆起谄媚又惶恐的笑。
“几位、几位爷……找谁啊?”
我的目光冷冷扫过她,落在那个吓坏了的少女身上。
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蔓延。
前世她扑倒在刑场边,血泪交加的脸,与眼前这张惊恐的小脸重叠。
我的妹妹。
侯府真正的千金。
这一世,哥哥绝不会再让你受苦。
我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她。
尽量放缓声音,怕再惊着她。
“别怕。”
我脱下自己的披风,想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她却吓得猛地一颤,抱住头就往地上缩。
“别打我!我错了!我马上就去干活!马上就去!”
她的反应,熟练得让人心头发酸。
那老妇,也就是周氏,脸色一变,赶紧上前:“哎呦,这死丫头笨手笨脚,冲撞贵人了!我这就把她拉走!”
她伸手就要去拽女孩的头发。
我眼神一厉。
“滚开!”
身旁亲卫立刻上前,一把挥开周氏。
我蹲下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孩,声音放得更缓。
“真的别怕,我不是来打你的。”
“我来接你回家。”
她慢慢放下抱着头的手,露出一双盈满泪水、写满惊恐和不信的眼睛。
“回……家?”
“嗯,回家。”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可信,“回你真正的家。”
周氏一听,顿时慌了,扑上来哭嚎:“贵人!贵人明鉴啊!这真是我亲闺女!你们不能抢走我的命根子啊!”
我冷笑。
“亲闺女?”
“周氏,你偷换侯府千金,让我们骨肉分离十五年,这笔账,侯府稍后自会跟你清算!”
“来人!带走!”
亲卫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哭天抢地的周氏拖到一旁。
我亲自将披风裹在女孩身上,将她轻轻扶起。
她轻得吓人,几乎没什么分量。
被我扶着,她浑身仍在发抖,却不敢挣扎,只怯生生地、带着一丝极度渺茫的希冀望着我。
“真的……是哥哥吗?”
这一声“哥哥”,叫得我心脏抽搐。
“是。”我哑声应道,小心地将她抱上马,“哥哥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