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哥周砚青进门时,西装少了两颗扣子。
他把半块巧克力拍在柜台上,糖纸上沾着口红印。
「兰序,帮我收着。」
巧克力在他口袋里化过,黏糊糊的,像他每次赌输后说话的语气。
「沈知白又来当怀表了?」他凑过来翻账本,领带蹭到未干的墨迹。
我没吭声。那支针管还藏在我枕头底下,杜若蘅的话像根刺,扎得我一夜没睡。
「这次当了三十块。」我推开他,「你上周当的怀表还在库里。」
周砚青突然抓住我手腕:「那表不能动!」
他指甲缝里有黑泥,袖口散发着舞厅里的廉价香水味。我甩开他,账本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怀表从账本夹页里滑出来。
表盖弹开的瞬间,我看见了杜若蘅的照片。她穿着白大褂,背景是教会医院的十字架。
「还我!」周砚青扑过来。
我躲开时,表盖内侧的刻痕硌到拇指——「1919.3.17」。
父亲绸缎庄起火的日子。
「这表哪来的?」我攥紧怀表,金属边缘割得掌心生疼。
周砚青眼神躲闪:「赢的。」
「从谁手里赢的?」
「沈知白。」他扯松领带,「半年前在长三堂子,他喝多了押上的。」
我盯着照片里杜若蘅的领针。和现在别在旗袍盘扣上的是同一枚。
「哥,」我嗓子发紧,「你知道父亲账本上那些红杠是什么意思吗?」
他猛地抬头,巧克力从他指缝掉到地上。
门外传来汽车刹车声。周砚青一把抢过怀表塞进裤袋,西装裂开的线头挂住了抽屉把手。
「周小姐在吗?」沈知白的声音。
他今天换了副金丝眼镜,黑胶布多缠了两圈。警服第三颗纽扣没系,露出枪套一角。
「怀表赎回来了?」我故意提高声音。
周砚青踹翻凳子冲进后院。沈知白眯起眼,手指在警棍上敲了敲。
「令兄最近手气不错。」他摘下眼镜擦拭,「昨晚在闸北赢了辆福特车。」
我低头整理账本,心跳震得耳膜发疼。
「周小姐,」他突然弯腰,热气喷在我耳畔,「杜医生昨天丢的针剂,找到了吗?」
我后背一凉。
「什么针剂?」
沈知白笑了。他从枪套抽出照片,上面的姑娘穿着学生装,背景是圣玛利医院的彩窗。
「你哥没告诉你?」他指尖点着照片边缘,「1919年3月17日,杜若蘅在这间停尸房...」
后门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沈知白猛地拔枪冲出去,警徽擦过我的鬓角。
怀表从他口袋里滑出来,表链缠着我的发丝。我掰开表盖——内侧多了一行新刻的小字:
「明早九点,带账本来。」
字迹和父亲的一模一样。
3
我把怀表塞进袖口时,门铃又响了。
江临舟站在柜台前,长衫下摆还滴着水。他放下一本湿透的诗集,封面烫金字已经模糊。
「赎当。」
他推来三块银元,金属碰撞声让我想起父亲打算盘的声音。我翻开账簿,他忽然按住纸页。
「用这个抵。」
钢笔在当票背面划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符号。我盯着他左耳后那颗朱砂痣,七年前教堂彩窗投下的红光里,递给我薄荷糖的少年也有这样一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