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着就得喂草料,豆粕、麦麸都得花钱,可老黄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干活挣钱了。陈满囤蹲在牛棚门口,抽了三根旱烟,最后还是决定:卖了。
集上的牛贩子是个精瘦的男人,留着两撇黄胡子,手里拿着个鞭子,一看见老黄,就皱起了眉。他捏着老黄的牙口——老黄的牙已经磨得很平了,没了年轻时的锋利——又拍了拍老黄的脊梁,摇着头说:“老陈,你这牛也太老了,你看这牙口,看这脊梁,顶多给你八百块。杀肉都嫌费刀,肉老得嚼不动。”
陈满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慌。他知道老黄老了,可真听到别人这么说,还是不好受。他搓着手,跟牛贩子讨价还价:“八百太少了,兄弟,你再添点,这牛跟了我十年,没少干活,身子骨还是结实的,拉磨还是能行的。”
牛贩子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说:“老陈,我这是看在咱俩认识的份上,才给你八百,换个人来,六百都嫌多。你要是不卖,我就走了,后面还有人等着我看牛呢。”
陈满囤看着牛贩子要走的背影,又想起儿子电话里说房贷快到期的语气,心里一横,咬了咬牙:“八百就八百!但是你得保证,别把它拉去宰了,给它找个能拉磨的地方,让它能吃饱饭。”
牛贩子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黄牙,拍着胸脯说:“放心!我这是给邻县的养牛场收的,那边缺拉磨的牛,去了肯定饿不着,还能好好养着,比在你这儿干重活强。”
陈满囤信了。他看着牛贩子把缰绳拴在三轮车上,老黄好像知道要走了,突然回过头,看着他,那双总是温温顺顺的牛眼里,好像蒙了一层水,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陈满囤心里一酸,赶紧别过脸,没敢再看——他怕自己一看,就舍不得卖了。
他揣着那八百块钱,在集上转了一圈,给孙子买了袋水果糖——孙子爱吃橘子味的,他特意挑了袋橘子味的——又给老伴王秀兰扯了块做棉袄的蓝布,王秀兰的棉袄穿了三年了,布都磨薄了,冬天穿着凉。
他心里想着,等攒够了钱,就给家里添台小拖拉机,以后犁地、拉车都用拖拉机,不用再麻烦牛了,到时候再去邻县看看老黄,给它带点豆粕。
可现在……
陈满囤动了动脖子,脖子也疼,像落了枕,转一下都费劲。他往旁边看了看,想看看自己的手,可映入眼帘的,不是他那双布满老茧、指关节粗大的手,而是一只粗壮的牛蹄——青黑色的,指甲盖硬得能刮掉木头的皮,蹄子缝里还沾着点干了的泥。
他抬起这只“手”,往自己眼前凑了凑,一股子牲口特有的腥臊味飘进鼻子里,那味道比牛棚里的腥气更浓,更冲,是从他自己身上发出来的。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呕,却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喉咙里堵得慌,什么也吐不出来。
“吱呀——”
牛棚的门被推开了,冷风灌了进来,带着点冬天的寒气。陈满囤抬头一看,是他的老伴王秀兰。王秀兰穿着那件磨薄了的蓝棉袄,头上裹着块头巾,手里端着个铁皮桶,桶里是拌了麸子的草料,冒着热气,麦麸的香味飘了过来。
“老黄啊,饿了吧?”王秀兰的声音带着点沙哑,是常年早起做饭、喂猪,被油烟和寒气呛的。她把铁皮桶放在地上,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陈满囤的头——她的手很粗糙,常年干农活,手心满是老茧,摸在他的头上,有点糙,却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