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昨天满囤把你卖了,我这心里头一直不踏实,觉都没睡好,今早上起来一看,你居然自己跑回来了,真是个通人性的。”王秀兰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里满是心疼,“肯定是路上受了罪,不然怎么会自己跑回来?以后咱不卖了,就在家里好好养着,我给你拌最好的草料。”

陈满囤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嗡嗡作响。

自己跑回来的?老黄自己跑回来了?

那他呢?那个卖了老黄、揣着八百块钱、给孙子买了水果糖、给老伴扯了蓝布的陈满囤,在哪儿?

他想喊,想叫王秀兰,想告诉她:“秀兰,我不是老黄,我是满囤,是你男人!”可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人的声音,只能发出“哞哞”的叫声,浑浊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麦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王秀兰以为他是受了委屈,是害怕了,叹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眼泪——其实是他自己的眼泪——柔声说:“行了行了,回来了就好,以后咱不卖了,啊?满囤也是,光顾着钱,没想着你跟了咱这么多年,没少出力。”

她蹲下身,把铁皮桶往陈满囤嘴边推了推,说:“快吃点吧,刚拌好的,还热着呢,里面加了麦麸,你最爱吃的。吃完了歇会儿,下午还得去地里拉玉米秆,地里的玉米秆再不拉回来,就该被雪埋了。”

陈满囤看着桶里的草料,黄澄澄的麦麸混在干草里,散发着粮食的香气,热气往上冒,暖了他的脸。可他怎么也下不了口——他是吃白面馒头、喝玉米糊糊长大的,顿顿都得有口热饭,什么时候吃过草?这干草看着就剌嗓子,怎么咽得下去?

他把头扭到一边,避开了铁皮桶。可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噜”叫了起来,那股子饿意来得又凶又猛,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掏空——从昨天卖了老黄到现在,他还没吃过东西,早就饿坏了。

王秀兰见他不吃,有点急了,皱着眉说:“怎么不吃啊?是不是路上受了惊,胃口不好?还是病了?”她伸手摸了摸陈满囤的额头——其实是牛的额头,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没发烧啊,眼睛也亮堂,不像是病了。是不是嫌草料不好?我再去给你拌点豆粕,豆粕香,你肯定爱吃。”

说着,王秀兰就站起来,要去屋里拿豆粕。陈满囤心里一酸,眼圈又红了。王秀兰这辈子节俭得很,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棉袄能穿三年,买块肥皂都得琢磨半天,可对老黄,却从来不小气。麦麸、豆粕,只要老黄爱吃,她就舍得买;冬天怕老黄冻着,她会把自己织的粗布垫子铺在麦秸上;老黄病了,她会连夜去镇上请兽医,一点都不心疼钱。

以前他总说她:“你把这牛当祖宗供着,比供我还上心。”王秀兰总是笑着说:“老黄是咱的功臣,没有它,咱地里的活怎么干?不得好好待它?”那时候他不以为然,觉得牛就是干活的,给口吃的就行,没必要这么娇惯。可现在,他成了老黄,才知道王秀兰的这份心,不是娇惯,是疼惜,是把老黄当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他看着王秀兰转身要走,心里一急——他不想让王秀兰再麻烦,也不想让她担心。而且,他是真的饿了,再不吃东西,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