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骚动的人群,落在桥头那棵老槐树下。
关帝庙静静矗立在那里,庙门洞开,里面吴伯刚点上不久的线香,青烟笔直上升,在一片不祥的骚动中,透出一丝诡异的宁静。
陈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2
刘二被抬回了家,郎中来看了,又是扎针又是灌药,却毫无起色。他只是蜷缩在炕角,瞪着空洞的眼睛,反复念叨着那几个破碎的词,对周遭一切毫无反应。那乌黑的手印像是长在了皮肉上,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臭。
恐慌如同栖水河清晨的浓雾,迅速弥漫了整个栖山镇。刘二的遭遇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人们心中压抑已久的恐惧之门。关于后山乱葬岗、关于百年前那位战败被杀、据说坑杀了无数降卒的残暴将军的古老传说,再次被人们从记忆深处翻捡出来,添油加醋地传播。
“是赵将军的怨魂回来了!他来索命了!”
“我早就说过,那片地方动不得!去年就不该在那儿垦荒!”
“不止是刘二,前些天失踪的那几个人,怕是也……”
流言越传越凶,人心惶惶。太阳还没落山,镇上就已家家闭户,街上空无一人,死寂得可怕。连平日里最爱串门扯闲篇的婆娘们,也都噤了声,只有一双双惊疑不定的眼睛,偶尔从窗缝门隙里窥探着外面。
陈忠的心情愈发沉重。他去看了刘二,那景象让他脊背发凉。回家路上,他看到几个外乡人背着行李,步履匆匆地往镇外走,显然是打算逃离这是非之地。
“没用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陈忠回头,是里正,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脸上刻满了疲惫和忧虑,“有人试过了,天一黑,出镇的那条路就起了怪雾,白茫茫一片,怎么走都绕回原处。像是……像是鬼打墙。”
陈忠的心彻底凉了半截。这邪祟,不仅要害人,还要把全镇人都困死在这里!
回到家,父亲陈老汉的病情似乎加重了。他咳嗽得厉害,脸色灰败,时常陷入昏睡。但即便睡着,他也极不安稳,枯瘦的手紧紧攥着被角,额头渗出冷汗,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将军……饶……饶命……”
“……不是我的错……我没动手……”
“……跑……快跑……”
陈忠拧了热毛巾给父亲擦汗,心乱如麻。他隐约觉得,父亲的病和恐惧,似乎与镇上的祸事、与那个古老的传说有着某种联系。他想起父亲床底下有个旧木箱,里面放着些老人家舍不得扔的旧物。
趁着父亲昏睡,陈忠轻轻拉出箱子打开。里面大多是些旧衣服,底下压着几本发黄的书和一本用麻线粗糙装订的册子。他拿起那本册子,纸页脆得几乎要碎掉。上面是祖父或更早先人的笔迹,记录着一些家常琐事。
翻到后面几页,几行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猛地抓住了他的目光:
“……是日,赵将军败绩,溃兵如潮。将军怒,尽坑降卒于西山洼,血浸土三尺,怨气冲天……吾不忍,私放幼卒二三人,惶惶遁走,恐将军知之降罪,携家匿于栖山……此孽债深重,恐祸延子孙,唯日夜叩告关圣,求赦求佑……”
陈忠的手颤抖起来。册子从他手中滑落,他踉跄一步跌坐在床沿,浑身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