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它的咸味？”艾瑞克打断我，语气变得有些直接，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他拿起他那副一直没怎么用上的筷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盘子，“林，请原谅我的直率。但这看起来就是一只煮熟的、冷的、然后可能泡在盐水里的鸭子。这真的需要很高的技艺吗？这和我概念中的‘盛宴’（feast）相差甚远。”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地紧张起来。我能感觉到他之前因为鸭血粉丝汤而建立起来的好感和信任正在快速流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敷衍、甚至被戏弄的感觉。
我深吸一口气，知道光靠说没用，必须让他亲身体验。
“艾瑞克，相信我，品尝之后你才会明白。”我用公筷夹起最好的一块腿肉，连皮带肉，放到他面前的骨碟里。“请，先不要蘸卤汁，尝尝它本身的味道。”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怀疑并没有减少，但出于礼貌，他还是拿起了筷子，略显笨拙地夹起那块鸭子。动作里充满了勉强。
而我，则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夹起了另一块。
是时候为这道千年名品正名了。
我将那块鸭子送入口中。首先接触嘴唇的是那层光滑微韧的鸭皮，几乎没有任何脂肪的肥腻感，只有一种独特的弹性质地。牙齿轻轻咬下，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下一刻，极致的嫩瞬间占领了所有感官。 那是一种怎样的“嫩”啊！绝非寻常水煮鸡胸肉的“柴”或“碎”，而是肌理分明又酥烂脱骨的完美统一。鸭肉的纤维在精准的火候和盐卤作用下，松弛到了极致，仿佛每一丝肉都饱含着生命的活力，却又在入口的瞬间温柔地化开。
紧接着，那标志性的“咸”味登场了。 但，那绝不是单调死板的咸！初入口是清晰的咸味，但几乎就在同一秒，一种深邃的、难以言喻的鲜甜便从咸味之后汹涌地反扑上来。那是鸭肉本身最原始的甘美滋味，被恰到好处的咸味无限地激发和凸显了出来！
这咸，是炒制的花椒盐深入肌理的渗透香； 是那桶传承数十年的陈年老卤赋予的复合醇香； 是经过炒盐、复卤、晾胚、焖煮等无数道繁复工序后，时光沉淀出的厚重而圆润的咸鲜！
它咸得高级，咸得有层次，咸得回味无穷。鸭肉本身的汁水被完美锁住，咀嚼之间，那清雅却不寡淡的肉香混合着含蓄的香料气息（八角、桂皮的微香），在口腔里形成一场宁静而风暴般的美味体验。它不像烤鸭那样用油脂香猛烈攻击味蕾，而是像一首意境深远的古诗，需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才能领略其间的千般妙处。
我完全沉浸在这极致的美味中，闭着眼回味那咸中带鲜、鲜中回甘的奇妙韵律。
然而，当我睁开眼，看向艾瑞克时，一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咀嚼的速度很慢，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不是品味，而是困惑，甚至是不悦。终于，他停止了咀嚼，仿佛用了很大毅力才咽下去，然后立刻端起雨花茶喝了一大口。
他放下茶杯，把筷子也放下了，动作有点重。
餐桌上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睛不再有之前的轻松和好奇，而是变得严肃，甚至有些……被冒犯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