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点头,脸上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很温暖,很舒服。味道非常丰富。这个透明的面条(粉丝)也很有趣。”
看着他渐渐享受起来,我心里暗自得意。文化壁垒的第一次突破,总是最令人振奋的。
我们一边吃,我一边给他介绍鸭血粉丝汤在南京的地位,就像瑞典人的肉丸和土豆泥一样,是融入日常的comfort food。他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提问。
很快,他碗里的汤也见了底。他甚至还用勺子把最后一点汤刮干净了。
“所以,”他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语气带着一点轻松和刚刚克服挑战的小自豪,“看来我对中国食物的恐惧是多余的。这道汤非常美味,虽然一开始有点……特别。”他笑着耸了耸肩。
他这句话像是一颗小小的种子,落进了泥土里。他现在觉得“挑战”已经结束,最奇怪的部分已经体验过了,并且成功了。这种放松和自信,将为后面面对盐水鸭时更大的心理落差和冲突,埋下精彩的伏笔。
“很高兴你喜欢。”我笑着给他续上雨花茶,“但这只是开胃小菜,今晚的‘鸭子盛宴’主角还没登场呢。”
“哦?还有比这更……需要适应的菜吗?”他开玩笑地问,显然心情大好。
“完全不同。”我卖着关子,“下一道,是南京的灵魂,看似最简单,实则最见功夫。”
正说着,服务员端着另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我们的目光都投向了那盘被郑重其事端上来的菜。
艾瑞克脸上的轻松和好奇,在看到那盘菜时,瞬间凝固了。
服务员将那个洁白的瓷盘放在桌子中央。
盘子里,是四分之一只鸭子,被利落地斩成了均匀的长条。它的皮色是那种极淡的、近乎象牙白的浅黄,光洁而紧致,薄薄地覆盖在下方粉嫩的鸭肉上。肉质看起来十分细腻,肌理分明,能清晰地看到中间一根完美的腿骨。盘子边上配着一小碟深琥珀色的清卤汁。
整道菜看起来……非常安静。没有滋滋作响的热气,没有浓油赤酱的视觉冲击,没有花哨的摆盘。它就像一幅水墨画,素雅,清淡,甚至显得有些“冷清”,与刚才那碗热气腾腾、内容丰富的鸭血粉丝汤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艾瑞克看着那盘盐水鸭,脸上的表情从期待迅速转变为疑惑,然后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他反复看了看鸭子,又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问号。
“这就是……你说的‘盛宴’的主角?”他迟疑地开口,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甚至带着一点“你是不是在开玩笑”的意味,“它看起来……非常……简单(simple)。而且,它是冷的吗?(And it's cold?)”
最后那个“cold”字,他发音格外重,仿佛这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缺陷。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西方饮食文化中,尤其是主菜,普遍推崇热食,认为热气代表新鲜、美味和用心。“冷盘”通常作为前菜或沙拉存在。而盐水鸭这种室温食用、追求本味的菜式,直接撞上了他的认知壁垒。
“它不是冷的,只是常温食用。”我试图解释,但知道这很苍白,“这道菜叫盐水鸭,是南京最负盛名的美食,历史比北京烤鸭还要悠久。它的精髓不在于热,而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