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更新时间:2025-09-20 01:13:22

2 黑白光影

1988年的夏天格外闷热,蝉鸣声把整个周庄都泡在粘稠的热浪里。我家堂屋的八仙桌上,第一次出现了那个神奇的方盒子 —— 全村第二台黑白电视机。父亲特意请木匠做了个电视柜,朱红色的漆油得发亮,上面摆着母亲陪嫁的青瓷花瓶,里面插着塑料牡丹。

“调试好了!” 供销社的王师傅擦着汗,手里的天线杆转了个角度,屏幕上的雪花点突然变成了人影。全村的孩子都挤在门槛上,像看大戏似的瞪圆了眼睛。那天放的是《霍元甲》,当 “昏睡百年” 的歌声响起时,我大姐突然捂住嘴哭了 —— 她刚收到省城师范的录取通知书,电视里的江湖恩怨让她想起将要离开的家乡。

爷爷搬了把竹椅坐在最前面,烟斗里的旱烟灭了都没察觉。他年轻时在私塾学过拳脚,看到霍元甲打擂台的镜头,枯瘦的手指跟着比划起来。“当年要是有这玩意儿,就知道外面世界啥样了。” 他的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火星落在青砖地上,很快就灭了。奶奶在厨房忙碌,铁锅炒瓜子的香味飘出来,她把瓜子分到每个孩子手里,唯独不给父亲 —— 他明天要去三十里外的集市卖柴,得早起。

父亲蹲在电视机旁,手摸着机身舍不得放下。这台熊猫牌电视机花了他半年的工资,还是托在县城当售货员的二姑走后门买的。“以后阿文写作文,就有素材了。” 他笑着说,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我知道他又想起自己的初中时代,那时全村只有大队部有台收音机,他常常站在窗外听新闻联播。

夜幕降临时,我家院子里像赶庙会。东头的二婶抱着襁褓里的孩子来了,西头的三叔公拄着拐杖也来了。母亲搬出自家种的西瓜,用井水镇着,切开时咔嚓一声脆响。电视里正放着女排比赛,每当中国队得分,满院子的人就齐声喝彩,吓得鸡窝里的老母鸡咯咯直叫。我大姐突然说:“等我毕业了,就买台彩色电视机回来。” 父亲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电视机成了我家的新成员,也成了村里的信息中心。《新闻联播》里说深圳在搞特区,父亲听完就琢磨着跟人合伙办翻砂厂;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雨,母亲就赶紧把晒谷场上的玉米收起来;连奶奶都知道了里根总统,她总把他叫做 “美国的村支书”。有次放《红楼梦》,爷爷看得直叹气:“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命这么苦。” 他不知道,屏幕里的悲欢离合,将来会以另一种方式降临在我们姊妹身上。

那台录音机是父亲跑运输时从省城捎回来的,银色的外壳闪着光。母亲最爱放《在希望的田野上》,她跟着哼唱时,眼角会泛起泪光 —— 那是她在文宣队的拿手曲目。我常常对着麦克风朗诵课文,录音机里传出的声音让我既陌生又兴奋。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些被记录下来的声音,其实是一个少年对外部世界最早的向往。

秋收时节,父亲用卖粮食的钱买了台电风扇。当凉风从铁网里吹出来时,奶奶惊讶地摸着扇叶:“这玩意儿不用摇就转?” 那天晚上,我们姐弟五个挤在电风扇前写作业,电视里正播放国庆庆典。父亲突然说:“你们几个都要好好念书,将来去北京看真的天安门。” 他的话被电视里的欢呼声淹没,但我记住了他眼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