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更新时间:2025-09-20 01:13:23

多年后那台黑白电视机早就成了废品,但我总忘不了那个夏天。光影流转间,周庄的轮廓在夜色中渐渐清晰,而远方的世界,正通过那个方盒子,向一个乡村少年缓缓展开。就像父亲常说的:“日子就像这电视信号,有时候模糊,但总会慢慢清楚起来。”

3 山路足迹

1993 年的蝉鸣比往年更聒噪,初三教室后墙的倒计时牌已经换成了鲜红的 “30 天”。我攥着模拟试卷的手全是汗,数学满分的成绩没能让我高兴,反而像块石头压在心里 —— 班主任刚通知,县里为了防止生源外流,今年不准报考市区重点高中。

“考小中专吧,包分配。” 父亲在田埂上抽烟,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远处的稻谷已经黄了,风吹过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他肩上的扁担还带着新鲜的竹痕,早上刚挑了两担柴去集市卖,换了我下个月的生活费。“你大姐就是读师范出来的,现在多好。” 母亲在一旁摘棉花,手指被棉花染得发黄。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没说话。书包里藏着市区一中的招生简章,那是二姐偷偷从矿务局给我寄来的。照片上的教学楼气派极了,篮球场是水泥地的,不像我们学校,下雨就满是泥坑。“可是我想上高中考大学。” 我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父亲猛地抬起头,草帽下的眼睛布满血丝。

“家里五个孩子,供不起你复读。” 他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了碾,“你四姑当年要是能去读卫校,也不至于现在在熊庄种地。” 四姑是被抱养的,去年来看奶奶时,手上全是裂口。我知道父亲说的是实话,大姐每月寄回的三十块钱,要供三姐和小妹上学,还要给爷爷奶奶买药。

填报志愿那天,办公室的吊扇吱呀作响。班主任把我的志愿表推回来:“再考虑考虑?你这成绩考中专可惜了。” 他桌上的搪瓷杯印着 “先进教师” 字样,那是他去年得的奖。窗外的梧桐树叶落了一地,像我乱糟糟的心情。“老师,我天服从调剂。” 我笔尖一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圈。

去省茶叶学校报到的前一天,父亲带我去山上砍柴。他教我如何把柴捆得均匀,扁担要放在肩膀中间。“到了学校好好学,别像你爹这样只能卖力气。” 他的汗滴在石头上,很快就干了。我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县城方向,心里像塞了团棉花。这年我十五岁,还不懂什么叫命运,但已经知道有些路,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

中专的日子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每天早上五点半就得起床跑操,食堂的玉米糊糊总是带着股焦味。我的床铺靠窗,晚上能看到远处的茶山。广播站成了我的寄托,每周三晚上,我都会坐在话筒前读自己写的文章。有次念到描写家乡山路的片段,播音室的老师突然说:“你这文笔,不该来学茶叶。”

寒假回家,发现家里多了台洗衣机。母亲说是父亲办粮食加工厂赚的,他现在还是村里的会计,不用再去砖瓦厂了。“你二姐考上淮南理工了。” 母亲边搓衣服边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我看着墙上二姐的奖状,突然觉得那台洗衣机转得飞快,把我的青春也卷了进去。

1996 年毕业,我被分配到我们县大山里的乡政府,因为那里有茶场,也算是专业对口。去乡政府报到那天,父亲骑摩托车送我。三十里山路颠簸得厉害,他的后背被汗水湿透了。“到了单位少说话,多做事。” 路上看着远处连绵的茶山,总觉得自己像颗被风吹落的茶籽,不知道会在哪里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