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二红着眼,把碗往她嘴边送:“你吃!你吃了才有力气!小路有我呢!”
杨氏却把头扭开,枯瘦的手抓住牛二的胳膊,力气小得像羽毛:“别傻了……这世道……坏了……不是地坏了……是世道坏了……你得……带着小路活下去……”
话没说完,她的手就无力地垂了下去,眼睛还睁着,望着屋顶的茅草,里面似乎还映着当年肉铺里油亮的猪腿,和小路蹦跳的身影。
牛二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像受伤的野兽。他不敢哭出声,怕吓着旁边的小路。小路站在床边,看着母亲毫无生气的脸,小小的身子开始颤抖,却没哭,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直到渗出血来。
牛二敛去泪水,沉默地帮杨氏擦干净脸,用一床破旧的被褥裹住她。他看着旁边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的女儿,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快要炸开。也就是在那一刻,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他心里悄然生根、发芽。
从那天起,牛家的肉铺,再也没“短缺”过肉。
起初,牛二每次“弄到”肉,都要躲在棚子后面,剧烈地呕吐。那些肉,来源不明,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和他以前处理的家畜肉味截然不同。他不敢看那些肉的纹理,不敢想它们的来历。他只是机械地把肉切成块,摆在案台上。
小路的伙食,渐渐好了起来。牛二会从外面带回来干净的、煮熟的粮食,有时是小米,有时是掺了少量豆子的饭。小路慢慢从一个只剩下皮包骨的小丫头,长得有了人样,脸颊重新有了些肉色。
但她的世界,也变得越来越小。牛二不准她出门,把她锁在肉铺后面的小屋里,窗户用木板钉死,只留下一条细缝透光。他也不准她靠近那些摆在案台上的“肉”,每次从外面回来,都要仔仔细细地洗手、换衣服,身上的血腥气被他用廉价的皂角反复搓洗,可那股若有似无的诡异味道,还是会残留。
“爹,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小路不止一次地问。
牛二总是沉默地摸摸她的头,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恐惧,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厉:“外面不好,有坏人。小路乖,在家等着爹,爹给你带好吃的。”
小路信了。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活下去的念想。她只是觉得,父亲越来越忙,越来越沉默寡言。白天,他会带着一大筐切好的“肉”去街上卖,临走前,反复嘱咐她“哪里都不能去,好好待在家里”。到了晚上,他会锁好肉铺的门,背着一个沉甸甸的麻袋出去,直到后半夜才回来,身上常常带着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让小路感到陌生的冷意。
牛二的肉铺重新开张后,平河镇的其他肉铺,也接二连三地“活”了过来。
张屠户的铺子在街西,李屠户的在街北。他们的案台上,也开始出现源源不断的“肉”。只是,大家用来“买肉”的,不再是铜钱、银子。
有时,会有形容枯槁的妇人,牵着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或女孩,走到肉铺前,放下孩子,接过几块“肉”,头也不回地走了,仿佛扔掉的是一件垃圾。有时,会有几个汉子,抬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用老人换走半筐“肉”,脸上没有任何悲伤,只有一种解脱般的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