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妈妈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火山爆发般的咆哮惊得浑身一颤,铲子哐当一声砸回锅里。她旋即竖起眉毛,眼神里的厌恶和不耐烦像冰锥一样直刺过来:“你吼什么吼?!没大没小!女孩子家家撒起泼来像什么样子!还有点教养没有?!你弟那是正事!是未来的指望!男孩不好好培养怎么顶立门户?你怎么比?!你以后是要嫁出去的!读再多书也是便宜了外人!说出去街坊邻居都笑话我倒贴!”

“浪费?!”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啦的声响狠狠烫在我的心尖上。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刮擦出足以令人牙酸的尖锐噪音:“我次次考试排名年级前十!弟弟呢?他哪次及格不是靠运气?你们成千上万的钱扔给他,连个水花都看不见!那不叫浪费?!那叫瞎了眼!蒙了心!”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失智的嘶吼,眼泪疯狂奔涌,彻底模糊了眼前这对陌生的、我称之为父母的人。爸爸猛地从报纸后面抬起头,额上青筋暴起,一把将报纸摔在桌上,吼声如闷雷炸响:“吵什么吵!为这点屁事没完没了!家里钱是大风刮来的?!能省一点是一点!再吵都给我滚出去!谁都别念了!”

妈妈立刻像找到了同盟,声音拔得更高,尖利地附和,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尖:“听见没有!你看你把你爸气成什么样了!一点不懂事!不体贴父母!白养你这么大了!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斤斤计较、喂不熟的白眼狼,当初就不该……”

后面那些更加恶毒的、诅咒般的话语,我突然听不清了。耳朵里像是被灌满了沉重的铅水,又被一种持续不断的、高亢的嗡鸣所取代。心口被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死死抵住,沉痛得让我无法呼吸。我看着他们——一个重新抓起报纸,抖得哗哗作响仿佛要撕碎它,一个已然转身去摸弟弟的碗,嘟囔着“蛋凉了妈给你热热再吃”——我的崩溃,我的痛苦,我泣血的控诉,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无理取闹的、令人厌烦的噪音,渺小到甚至不如盘子里一个冷掉的煎蛋值得关注。

那一瞬间,所有争辩的力气,所有嘶喊的欲望,彻底离我而去。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清晰无比的铁锈味,硬生生将那滔天的悲鸣和绝望咽回喉咙深处,那苦涩刺得五脏六腑都痉挛般疼痛。我垂下眼,肩膀彻底坍塌下去,一言不发,像个被打断了线的木偶,默然走回那个不属于我的房间。

背后,妈妈清晰而充满鄙夷的冷哼穿透空气:“……就说丫头片子心眼小,说不得碰不得,甩脸子给谁看呢。”

十八岁生日那天。放学时天色尚明,我甚至奢侈地绕路去买了一小块带着新鲜草莓的奶油蛋糕,用自己偷偷省了很久的早餐钱。心底最深处,或许还埋着一丝微弱到可笑的希冀——也许,总不至于……全然忘记。

推开门,家里一片死寂,空无一人。一种冰冷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

餐桌上干干净净,玻璃板冰冷地反射着窗外苍白的天光,没有一碗热菜,没有一块蛋糕,甚至没有多摆一副碗筷。

愣了不知多久,才在冰箱门上看到一张潦草黏贴的便条,字迹匆忙得几乎飞起:晚上去给你弟关键比赛加油,饭在锅里自己热了吃。别忘了把阳台收下来的衣服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