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柱那只糙的手一下僵在206的门把手上,因为,屋里头的骂声像淬了冰的刀子,“滚!快滚!”,还裹着隐约的哭声,那哭声不像是嚎啕,倒像堵着嗓子眼细溜溜的呜呜,听得人心里发酸。
他有些进退两难,七十岁的身子骨虽说还没到拄拐棍的份儿上,可两条腿真不如年轻时候灵便。因为儿子太忙,在他的一再坚持下,儿子才下决心把他送进这家离家近的养老院。行李还在204的房间放着呢,怎么一来就有人跟自己他结了仇?
一
梁大柱眨着昏花的老眼,瞅着那扇刷着淡绿色油漆的门,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琢磨着自己到底在哪儿得罪人家了。
他记得,那天,硕大太阳刚冒了头,金晃晃的光洒在养老院院子里的雪堆上,自己跟在雪梅院长身后往二楼走,雪梅院长穿的羽绒服是粉色的,跟院子里的白雪一衬,倒像朵开得正艳的山桃花。他刚迈上两级台阶,就瞅见楼下慢悠悠下来个老太太。
老太太穿件灰扑扑的棉袄,下边套着黑绒裤,每下一级台阶都得死死攥着扶手,生怕台阶会咬她的脚。鬓角的白头发被穿堂风刮得贴在脸上。梁大柱的目光就跟被磁石吸住了,多瞅了她两眼,他可不是瞎瞅,只是觉得这老太太眉眼间那股子不服输的倔劲儿,跟自己年轻时邻村的杏花姑娘一模一样。杏花姑娘当年跟人争水浇地,叉着腰站在田埂上,眼睛瞪得像牛似的,就是这股子谁都不怵的模样。
没成想,人家老太太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那嗓子里像是裹了块冰碴子,吐出来的话都带着寒气:“你瞅啥?”
这话一出来,梁大柱的脸“腾”地就热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子。他赶紧低下头,好像上学时被老师抓住犯错的小孩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没啥没啥,就觉得你像我早先一个朋友,才多看了两眼。”
老太太眼一瞪,那眼神如刀子,能把人剜个窟窿,没再搭话。雪梅院长一看这架势,赶紧上前扶住老太太的胳膊,笑着说:“程姨,慢点儿走,底下结冰了。”
等雪梅送老太太折返回来,梁大柱赶紧凑过去,声音压低问:“院长,这老太太是谁啊?说话咋这么冲?跟吃了枪药似的。”
雪梅笑着,把他的行李往204屋里的床上一放,摆了摆手,脸上的梨涡都露出来了:“梁叔你别往心里去,她叫程杨柳,比你小三岁,一辈子没结婚,平时跟谁都不爱唠嗑,但凡不顺心了,对谁都这态度,我们都习惯了,你就当是刮风下雨,过去了就完了。”
等把204屋的铺盖铺好,梁大柱想出去转转,总得摸清食堂在哪、开水房在哪吧。刚推开门,“咚”的一声,就在走廊里跟程杨柳撞了个正着。走廊很窄,他赶紧往边上靠墙站,胳膊都贴到墙皮上了,墙皮凉丝丝的,他连忙说:“你先过,你先过……”
程杨柳停下脚,上下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在市场上挑白菜似的,把他从头顶到脚底板都扫了一遍,没吭声,嘴唇抿得更紧了。
梁大柱被瞅得心里直发毛,摸了摸脸,胆怯地问:“你瞅啥?我脸上有灰啊?”
结果人家又是狠狠一瞪眼,那眼睛里像是要冒火,转身就进了206屋,随之门“哐当”一声重响,好似跟谁摔脸子,震得梁大柱耳朵嗡嗡响。他摇摇头,嘴里嘟囔着:“这老太太,真是个怪人。我也没招她没惹她啊,咋就跟我较上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