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打从那次走廊相撞后,梁大柱跟程杨柳就像上辈子结了梁子,成了养老院里有名的“冤家对头”。饭点在食堂碰见,俩人眼神如扫雷,你瞅我一眼,我剜你一下,谁都不肯先开腔,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动静都比旁人响三分。院子里晒太阳更有意思,东边石凳被程杨柳占了,她裹着那件灰棉袄,怀里揣个热水袋,跟占了山头的大王似的;梁大柱只能往西边石凳挪,掏出个半导体收音机,把音量调得老大,里头咿咿呀呀的评剧声飘得满院子都是,气得程杨柳时不时往他那边瞪一眼。

偶尔实在躲不开得搭句话,也准得呛得彼此心里添堵。就像前儿个上午,梁大柱往开水房走,碰见程杨柳正端着个搪瓷缸子出来,缸子沿儿还沾着圈茶渍。他随口叹道:“这天儿真冷,哈口气都能冻成冰碴子。”

没成想程杨柳眼皮都没抬,接话如扔了个冰坨子:“嫌冷你回屋待着去,干吗杵这儿当电线杆子?”

梁大柱被噎得半天没喘过气,气得身上有些发颤,心里暗骂:这老太太,真是属刺猬的,浑身都是刺!

这般别别扭扭过了小半月,直到那天下午。梁大柱揣着个烤红薯在院子里遛弯,红薯是食堂狗剩师傅给的,还冒着热气。他走到银杏树下,却瞅见程杨柳站在那儿,背对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往前凑了凑,看见不远处一对老两口正手拉手散步,老爷子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脚步慢悠悠的,嘴里还絮絮叨叨说着啥,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程杨柳就这样盯着人家,手在眼角抹来抹去,那模样,倒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梁大柱没敢上前,悄悄绕到了楼后。等他溜达够了回楼,刚走到二楼拐角,就听见206屋里传来压抑的哭声,一抽一抽的,跟被捂住了嘴,听得让人心里发闷。他在门口站了老半天,脚底下如钉了钉子不敢向前迈,听见里面擤鼻涕的声音,犹豫来犹豫去,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后还是轻轻敲了敲门,声音中饱含着关心:“你咋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屋里的哭声顿了顿,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程杨柳的脸露了出来。她眼睛红得跟刚哭过的兔子,眼皮肿得老高,她瞅了梁大柱一眼,没说话,也没关门,就那么愣着。

正在这时候,雪梅院长提着个药盒过来了,看见这情景,先是一愣,随后轻轻叹了口气。梁大柱一看雪梅来了,赶紧往后退了退,没好意思进屋,心里琢磨着:人家难过,我一个老头子在这儿算咋回事。

雪梅推门进了屋,把药盒放在床头柜上,轻声细语问了程杨柳几句,程杨柳只是点点头,话少得可怜。

雪梅出来后,她拉着梁大柱往楼梯间走,压低声音说:“梁叔,跟你说说她的事儿吧,程姨这辈子,苦啊。她年轻时候处过个对象,俩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都快谈婚论嫁了。有回她跟人家闹脾气,耍小性子,那小伙子也是年轻气盛,气不过,摔门就走了。结果刚拐过路口,就被一辆卡车撞了,人当场就没了……后来清理遗物的时候,在他口袋里摸着个小盒子,里面放的是给小伙子向她求婚的戒指,还有一封没来得及当面交给她的情书,字里行间全是疼她的话。打那以后,她就见不得男人跟她近,一有人靠近,她就跟炸了毛的猫似的,其实啊,她是怕再想起以前的事儿,心里受不住。我也劝过她好些回,可她听不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