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官,”我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第无数次重复这个不被信任的论断,“尸体真的会说话。每一种痕迹,每一个细微的异常,都是它们留下的词汇。我们只是需要学会解读。”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
“疯子才信什么尸语者。”他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小冰锥一样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林法医,破案靠的是证据链,是监控,是DNA,是逻辑推理,不是……不是这种玄之又玄的‘解读’。死者不会说话,能‘说话’的,只有我们找到的实实在在的东西。”
他的话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他宣读的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理。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个瞬间。
毫无征兆地——
金属台上,那具一直静默着的、早已被死亡攫取所有生机的女尸,那双原本被我用镊子拨开查看过结膜后并未完全阖上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那种缓慢的、无意识的眼帘掀动,而是一种极致的、僵硬的、骤然之间的瞪视!
灰白色的、失去焦距的瞳孔,直勾勾地,越过了我,死死盯住了我身旁的陈锐。
空气凝固了。日光灯的嗡鸣声消失了,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时间像被冻住的冰块,卡在了这一个惊悚无比的帧画上。
我浑身一僵,握着镊子的手停在半空,血液似乎瞬间冷了下去。我见过无数尸体,各种死状,各种意外,但从未……从未有过这种情况。生理现象?肌肉痉挛?不,不对!那眼神……
那不是无意识的睁眼。那是一种……凝聚了所有残存意志的、怨毒的、直指目标的——
盯视!
陈锐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台上的女尸好不了多少。他眼睛骇然地圆睁着,瞳孔缩成两个极小的黑点,里面倒映着那双死寂却灼人的眼睛。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迎面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脊背重重撞在身后的金属证据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几件器械被震落在地。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窒息的、不成调的音节,全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
不是一个正常人类喉咙能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声带被粗糙地摩擦,又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深渊里艰难挤出,带着冰冷的、非人的气流音,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停尸房里的寒气。
它清晰地、缓慢地、一字一顿地,从那具女尸微张的、颜色暗淡的嘴唇里,迸了出来:
“凶——手——是——你——父——亲。”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炸雷,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轰然爆开。
我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眼睁睁看着旁边的陈锐。
他像是被那句来自地狱的判决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恐惧、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瞬间崩塌的绝望,在他眼中疯狂交织奔涌。
他颤抖着,幅度越来越大,然后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冰冷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
他面对着台上那具重新变得静默、仿佛刚才一切只是集体幻觉的女尸,整个人蜷缩起来,肩膀剧烈耸动。不再是警校精英的骄傲,不再是出身优越的自信,那一刻,他就像一个被彻底摧毁的孩子。